池塘(第14/18页)

“滚。”她说,“我恨你。”

他想把她抱住,但被推到了一边。她站了起来,开始脱身上的衣服,踢掉鞋子,褪下脚上的袜子,然后穿上原来那件长罩衫。

“你要去哪儿?”

“关你什么事?我去池塘。”

“让我也去吧。”他请求着,就像个孩子,“你连这都不肯答应我吗?”

他用手捂着自己的脸,可怜巴巴地哭了起来。而她,目光严厉而冰冷,迈过他的身边,走了出去。

从那时起她彻底对他鄙视。一大家子仍在小平房里挤成一团,劳森、埃塞尔和他们的两个孩子,布列瓦尔德、他妻子和老祖母,还有那些不断登门造访的说不清关系的亲戚和吃闲饭的人。他们不得不挨肩叠背过日子,劳森变得毫不重要,不受任何人的注意,一早吃完早饭就离开,晚上回来也只是吃顿晚饭。他放弃了抗争,没钱去英国人俱乐部的时候,晚上就跟老布列瓦尔德和当地人打红心牌。没喝醉的时候,他看起来既胆小又无精打采。埃塞尔待他就像一条狗。有时他也会兽性大发,对此她一概屈服忍受,害怕被卷入互相仇恨的风暴。但是,这阵儿一过,他又开始畏缩、哭哭啼啼,让她恨不能吐他一脸唾沫。对于他的暴烈,她已经有所准备,他要是打,她就连抓带咬地反击。这对夫妻打得很凶,他经常占不到什么便宜。很快,整个阿皮亚都知道他们关系恶劣。几乎没人同情劳森,旅店的住客大都奇怪老布列瓦尔德怎么不把他踢出门去。

“布列瓦尔德是个很难对付的家伙,”其中一个说,“要是哪天他用子弹在劳森的臭皮囊上打个洞,我都不会感到惊讶。”

埃塞尔晚上依然去那片寂静的池塘洗澡。那里似乎对她有一种超乎常情的诱惑力,让你联想到一条获得了灵魂的美人鱼会渴望回到清凉咸涩的海浪里。有时劳森也去。我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他去池塘,因为看到他出现,埃塞尔显然很生气。也许他希望在那儿重拾初见她时溢满心中的纯粹狂喜,也许,仅仅出于那种他爱她、她不爱他而产生的癫狂,以为顽固地强求就能得到爱。一天他闲逛到那儿,油然而生一种近来罕有的感觉。他忽然感到自己与这个世界和解了。黄昏临近,暮色如同一片纤薄的云彩依附在椰树的叶子上。一阵微风搅扰而过,寂然无声。一弯新月刚好挂在树顶。他朝岸边走去,看见埃塞尔仰面浮在水上,头发朝四周漂散,手里拿着一大朵木槿花。他停下脚步欣赏起来:她就像是奥菲莉亚[3]。

“喂,埃塞尔!”他欣喜地喊了一声。

她惊了一下,红色的花朵落到水里,随波漂去。她的手划了一两下,探到水底后站了起来。

“走开,”她说,“走开!”

他哈哈一笑。

“别只顾自己。这地方容得下我们两个人。”

“为什么你不能离我远点儿?我想一个人待着。”

“瞧你说的,我也要洗个澡。”他好脾气地答道。

“到桥那边去。我不希望你下来。”

“那我要先说声抱歉。”他说,依然微笑着。

他毫不生气,一点儿都没注意到她怒火上涌。他开始脱上衣。

“走开,”她尖叫着,“我不会让你来这儿的。你连这都不肯答应我吗?走开。”

“别傻了,亲爱的。”

她弯腰捡起一块尖石头朝他扔了过去。他没来得及躲闪,那石头击中了他的太阳穴。他大叫一声,用手捂住脑袋,拿开一看,手上沾满了鲜血。埃塞尔一动不动站在那儿,气得直喘粗气。他脸色刷白,一言不发地捡起外套走开了。埃塞尔又下到水里,水流带她慢慢漂向浅滩。

那石头留下了一条锯齿状的伤口,一段时间里无论劳森到哪儿,头上都缠着绷带。他为这桩意外编造了一个适当的借口,以便应付旅店那群人的询问,结果根本没机会使用——没人提及这件事。他看见他们暗暗朝他脑袋瞥上两眼,却不发一言。沉默只能意味着他们知道受伤的原因。现在他确信埃塞尔有个情人,他们都知道是谁。但他得不到哪怕一丁点儿的迹象为他引路。他从未见过埃塞尔跟什么人在一起,也没有谁表现出愿意跟她在一起,或者用怪模怪样的态度揶揄他。狂暴的怒火得不到发泄,他只能越喝越凶。在我来岛上不久前,他又一次发作了震颤谵妄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