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第7/8页)

可是,这又是很不愉快的。而且这竟然会加倍地不愉快,一方面是因为那入口狭窄,另一方面是因为上次他与大家一起走,而这次他必须贴着它费力地慢慢挪动。“但我至少知道我在往哪儿走,”他想着,头上戴着可折叠的帽子,胳膊上挎着手杖和公文包,“而这我以前好像不知道。”但他最后自由了。像以前下办公室楼梯常做的那样,他抬头看了看县政府办公大楼顶上的钟,发现整一小时过后晚饭才会准备好,邻居们才会注意到他像时钟一样路过。

“我将有时间去墓地。”他想。看到地上新挖的坑,他恼怒地骂了一句,因为有些可恨的土块落在或被扔在旁边的大理石板上。“那个该死的佩蒂格鲁,”他说,“他本应该负责办好这件事。我告诉他我想要它们两个尽量靠近,但至少我认为他……”他跪下,想把落在石板上的土弄掉,但力不从心,只弄掉遮盖了部分文字的土。上方的文字是“霍华德·阿历森二世。一九〇三年四月三日。一九一三年八月二十二日。”下方的文字用的是朴实而又神秘的哥特体:“再见,小男孩。”把土弄掉后,他的手还在石板上移动着,抚摩着那些字母,表情疑惑、平静,像是在对被马瑟谢德称作英格索尔的那个人说话:“跟你说,如果我相信我会再看到和摸到他,我就不会失去他。如果我没有失去他,我就不会拥有一个儿子。因为我之所以是我,是由于我经历了死别。我不知道过去的我或将来的我。但由于死亡,我知道现在的我。这就是理智能获得而肉体所渴求的所有的不朽。其他的一切都属于乡民和痴汉,因为他们对于儿子的爱决不可能达到可以失去他的地步。”他的脸碎成无数小块,流露出戏谑,他的手在那些无声的文字上轻轻地移动着。“不。我不要求那样。对我来说,能躺在他旁边就足够了。不错,我们之间会隔着一层土,而且他过了这二十年也已经变成了土。但有朝一日我也会变成土。于是——”他这时的语调坚定、平静,略带得意,“有谁能断言一定得由骨肉之网来保持爱心的形状呢?”

天这时晚了。“或许他们这时正在把时钟往后调。”他一边想着,一边沿着道路慢慢往家走。他没有听到本应听到的割草机声,可就在他对杰克生气的当儿,他注意到他门前的一队轿车,顿生一种急促感。但是一看到车队头里的那辆车,他就又骂了起来。“那个该死的佩蒂格鲁!我当着证人的面在我的遗嘱上签名时,曾对他说过,我不愿意脚冲前地被拉着以每小时四十英里的速度穿过杰弗生。还说过,如果不给我找两匹像样的马……我就会记着回来缠他,就像杰克会使我做的那样。”

但他有了急促感和迫切感。他快步绕到后门(他注意到草坪刚被修剪整齐,像是那天干的),走了进去。接着他就闻到了淡淡的花香,听到了说话声;他正好来得及脱掉大衣和睡衣,把它们整齐地挂进壁橱里,穿过门厅走进新割的鲜花的芬芳和单调低沉的说话声里,快速地穿上衣服。它们刚被熨过,他的脸也刮过了。然而,它们属于他,所以没有熨斗能改变往日的那种熟悉的合身感。他十分热切地适应着衣服,就像他在冬夜使四肢适应铺盖一样。

“啊,”他对那个被马瑟谢德称作英格索尔的人说,“这终究是最好的。老人只有穿上自己的衣服才自在;他知道他的老想法和老信念,老手和老脚、老肘、老膝、老肩穿上会合身。”

这时光线消失了,一个静默、微弱、谦恭、空洞的声音在瞬息间将被杀花朵的可怕、阴惨的气味压到他身上;同时,他意识到那低沉的嗓音已经停止。“也在我自己的屋里,”他想,等待那花的气味消散,“可我一次也没想到去注意一下谁在说话,他停止时也没注意。”接着,他听到或感到周围有谦恭的拖脚走动的声音,而他躺在封闭的黑暗中,像老人睡觉那样把手交叠着放在胸前,睡在那里,等待着那一刻。它到了。当最后一次彻底的呼吸倒空了他身体的警觉时,他仿佛在刹那间从睡乡的入口看了一下四周,平静地说了一句,就像他每天晚上躺在孤寂、安静的屋里所做的那样,声调响亮、戏谑、幽默、温和:“陪审团的先生们,你们可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