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15页)

阿基的眼珠子像洋娃娃似的翻了下来。他的神志逐渐清醒过来,开口说:“哦,我大概又犯小毛病了。”他好像似曾相识地看着莱文,“这个人还没走啊,泰妮?”

“到客厅里去吧,阿基,亲爱的。我有点儿话对你讲。”他任她领着,走进前面的客厅里。莱文跟在后面,从客厅里向楼上走去。走在楼梯上的时候,他一直听到那两个人咕咕哝哝地商量事。他们一定正在定计策,很可能他刚一转身走开,他们就会偷偷溜出去报警。如果那女孩子真不在这里,或者他们已经把她处置掉了,这两人是不怕警察来的。一层楼的楼梯口挂着一面破裂的大镜子,莱文走上楼梯,一眼看到镜子里的反影,下巴上胡须蓬乱,生着兔唇,丑陋不堪。他的心在胸膛里怦怦地跳着。如果这时为了自卫需要他很快地掏出手枪来的话,不论他的手或他的眼睛都不会听他使唤的。我算完了,他心情沉重地想,我失去了自制力,叫一个娘儿们把我毁了。他把第一扇门打开,走进显然是这幢房子里最好的一间卧室里。一张宽大的双人床铺着大花的鸭绒被,薄板镶面的胡桃木家具,一只装梳洗用具的绣花小口袋,盥洗盆架上摆着一瓶洗漱假牙的消毒水。他打开了立柜的门,一股发霉的旧衣服和樟脑球的气味扑鼻而来。他走到关着的窗户前面,看了看楼下的吉贝尔路。在他向室外观望的时候,楼上客厅里的叽叽喳喳的话语声不断传到他的耳朵里来,阿基和泰妮仍然在商量计策。一瞬间他的眼睛看到一个戴着软帽、样子有些笨拙的高大汉子正在街对面同一个女人说话,另一个人从街道一头走过来,这两人会合到一起,一起走远了。他立刻就看出来这两个人是警察。当然了,他们可能并没有看到他,他们经过这里只不过是例行巡查。莱文很快地走到外面楼梯口,竖起耳朵听了听:阿基和泰妮已经不再说话了。最初他还以为这两人离开这所房子了,但是他又仔细地听了听:从楼梯底下传来了老妇人的喘气声,他们并没有走。

楼梯口还有另一扇门。他拧了拧门把手,门是锁着的。他不想再和楼下的那对老夫妇浪费时间,干脆对着锁孔开了一枪,把锁打开。屋子是空的,一个人也没有。这间卧室不大,一张双人床就几乎把整个屋子填满了。壁炉没有生火,前面拦着一张烟火熏黑的黄铜网子。他向窗外望了一眼,楼下是一个石块铺地的小院子,一只簸箕,一道挂满烟灰的高墙同邻居的院子隔开,以及逐渐消失的暗淡日光。盥洗盆上放着一台收音机,衣柜里空无一物。他一眼就看出这间屋子是做什么用的。

但是屋子里还有一点儿什么,叫他迟迟不能离开:这间一度充满恐怖的房间还滞留着某种令人惊悸不安的感觉。他不能离开这里,必须弄清楚门为什么要锁上。如果屋子里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没有危及他们安全的线索,为什么他们要把一间空屋子锁起来呢?他把床上的枕头翻开,自己也很奇怪,自己怎么会因为别人正在受苦而惹得这样心烦意乱,使自己握枪的手如此松懈?啊,他要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一定要弄清楚。他一向是靠着手中的枪解决一切问题,现在却要运用脑子,这不能不使他感到自己软弱无能,非常痛苦。我是受过教育的,不是吗?这句话带着某种嘲讽的意味在他脑子里萦绕着,但是他知道,要是外面的那两个警察到了这里,一定会发现他所看不到的东西。他跪在地上,朝床下面看了看,什么东西也没有。这间屋子这么整齐干净,显得很不自然,倒好像为了消灭犯罪痕迹而精心整理过的。连床上的垫子也重新拍打过。

他问自己说,是不是他太多疑了。也许那个手提包真是女孩子给他们的?但是他提醒自己,他们向他扯了谎,隐瞒了她在这里寄宿的日期,他们把手提包上的缩写姓名抠掉了,还把门锁上了。但是话又说回来——锁门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怕小偷进来。可是钥匙应该留在外面呀!他知道得很清楚,每一件事都可以找到个解释:干吗皮包上还留着别人姓名呢?如果房客多了,自然记不清哪个人是哪夜来的了……都可以找到一个解释,但是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觉得这里肯定发生过一件什么事,有些痕迹肯定被清除掉了……他产生了一种凄凉无依的感觉,他不能叫警察来帮助他寻找那个女孩子。难道因为他是个逃亡犯,那个女孩子也就被剥夺了受法律保护的权利吗?“啊,基督,我多么希望。”雨点落到威维尔河面上,石膏做的圣婴,黄昏的光线逐渐从小石头院里消失,镜子里他的丑陋的倒影越来越暗淡,楼梯下面泰妮老太太仍然在吁吁喘气。“哪怕只一瞬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