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6/9页)

“这么写好吗,阿基?”

“亲爱的,有时候一个人被逼到死胡同里,只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此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再往下我就把我过去的证词再仔细申述一遍,但是这回我把论据提得尖锐多了。最后,我用世俗的人能理解的道理为自己申辩。”这一段他已经背得下来了,于是他就以他的妻子为对象慷慨激昂地讲起来,一对深陷的、疯狂的、好像圣徒似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主教大人,即使那人的假证和受人贿买的证词都实有其事,那又怎样呢?难道我犯的是不可原宥的罪恶,难道我就应该为此终生忍受折磨,失去生计,甚至得靠着不体面的手段才能养家糊口?人是由肉体和灵魂两部分组成,这一点再没有谁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了。主教大人,就是您,我也在寻欢作乐的场所看见过。即使像我这种穿着教衣的人偶然犯了一点儿情欲过失也是可以原谅的,连您自己,主教大人,当年肯定也是个偷情的老手。”他说话说得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停了下来。两个人又恩爱又敬畏地互相凝视了一会儿。

阿基又接着说:“下面我打算写一点儿关于你的事。”他看了看他妻子身上拖到地面的黑裙、肮脏的上衣和满是皱纹的黄脸。从他的表情看,没法不承认他的感情是非常非常纯洁的。“亲爱的,”他说,“我不知道我会落到什么田地,如果——”他开始给信件的下一段打腹稿,一边往纸上写一边大声朗读。“在这漫长的考验——不,漫长的困苦折磨中……如果没有我的爱妻的支持,我不知道……我想象不出自己会落到什么田地。她对我非常信任、矢无二心,不,她对我矢志不渝、诚心相待。而我这样一个贤惠的妻子竟遭到马尔克·艾格尔顿太太的诋毁、鄙视,倒好像上帝只选择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去侍奉他似的。这次审判至少教会了我区分朋友与敌人。但就是在审判中,我妻子的证词,一个相信我、热爱我的人的证词,却抵不过那些谎言和诽谤,根本未受到重视。”

老妇人俯过身来,眼睛里闪着骄傲和得意的泪水。她说:“太好了。你觉得主教的夫人会读到你的信吗?噢,亲爱的,我知道我该上楼去打扫打扫房间,可能有些年轻人要到这儿来了。可是我就是舍不得离开你,亲爱的。我要在这儿陪着你待一会儿。你写的东西叫我觉得自己非常圣洁。”说着,她一屁股坐在污水池旁边的一把硬椅子上,看着她丈夫的手在纸上移动,好像是在看着一个在屋子里浮动的可爱幻影,过去她从来不敢希冀看到它,现在却被她捕捉到手了。“亲爱的,最后我还准备这样写,”阿基说,“在这充满伪证的无情世界里,有一个女人始终是我生活的铁锚,有一个女人我始终可以信赖,直到我生命的尽头,直到我走上生命的彼岸。”

“他们应该惭愧死的。”她哭了起来,“唉,阿基,他们怎么会那么对待你呢?但是你写的话是真的。我决不离开你。我决不离开你,至死也不离开。永远、永远同你在一起。”在这两人这样互相盟誓的时候,他们的两张邪恶、苍老的脸彼此凝望着,脸上流露着为崇高爱情感召出的信任、敬佩和甘愿忍受痛苦折磨的神情。

安被领进一节车厢里。当她被孤零零地扔在那里以后,她偷偷地扭动了一下门把手。正像她预料的那样,门从外边锁上了。尽管桑德斯说话谨慎,极力掩饰自己的行动,安还是知道自己所处的地位。她灰心丧气地望着窗外湫隘、肮脏的火车站。她觉得一切值得挣扎、值得活下去的生活价值都已经失去了,她连一个糊口的工作都没有了。她的眼睛越过一张霍尔利克酒“最适于夜间饮用”的广告牌和一张色彩鲜艳、画着约克郡海滨碧海黄沙的风景画,看到了自己辗转于各处职业介绍所的茫茫前途。火车开始移动了,候车室和厕所从她面前掠过,水泥的月台逐渐倾斜下去,面前展现出一片荒凉的铁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