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7/9页)

我多么傻,她想,居然妄想阻止一场战争。三个人丧了命,这就是全部收获。现在,轮到她为三条性命负责了。她对莱文的厌恶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当火车行驶在一片荒凉中——两旁堆积如山的煤堆、破旧的小棚子、拋在岔道上的空车皮、几株从煤灰渣里挣扎出来又枯死的小草,她痛苦而悲悯地回忆起莱文来。她曾经同他站在一条战线上,他是那样真挚地相信过她,她曾经答应过他,决不把他出卖,但是她违背了自己的诺言,连一点儿内心斗争也没有就把他出卖了。莱文临死前一定知道了她的背叛。在他的记忆里,她和那个曾经陷害过他的牧师还有那个向警察打电话告密的医生永远列在了一起。

好了,她已经失去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的人。她想:痛苦从来就被认为是一种赎罪。她毫无道理地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因为她是绝对不可能阻止一场战争的。人是一种战斗成性的生物,他们需要战争。从桑德斯留在她对面座位上的一份报纸,她读到了一些有关战争的新闻:有四个国家已经完成了战前总动员,最后通牒昨天午夜已经到了最后期限。这些新闻没有登在第一版上,但这只是因为诺维治的居民正在经历一场近在眼前的战争。这场战争是在制革街结束的。她满心恼怒地想:当暮色从受了伤害的黑暗土地上升起的时候,当炼铁炉的红光映现在长长的黑色矿渣堆后面的时候,这里的人多么喜爱这样一场战争啊!而现在她乘着一列火车,慢慢地驶过这一片混沌黑暗,车轮咔嗒咔嗒地辗过重重叠叠的辙岔,宛如一头垂死的野兽正在逃离战场,痛苦不堪爬过无主之地。难道这不也是一场战争吗?

为了不叫眼泪流出来,安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结霜的玻璃冰冷刺骨,使她的情绪稳定了一些。驶过一座新哥特式小教堂和一排乡村别墅的时候,火车的速度加快了,接着窗外出现了郊野风光:田地、缓缓向一扇栅栏门走去的几条牛、破旧的篱笆中一条小巷、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正在点车灯……安想要哼一支歌提提精神,但是她唯一记得的曲调是《阿拉丁》和《只是公园》。她想到乘坐公共汽车回家的漫长旅途,电话里的声音,火车离开伦敦前她没有能挤到窗玻璃前同他招手,火车驶过去的时候他背对着她,连最后一眼也没有看到。戴维斯先生从那时候起就开始破坏她的幸福了。

在她凝望着窗外凄清寒冷的田野时,她又想:即使她有能力拯救英国免于战争灾祸,这个国家也许也不值得她这样做。她想到戴维斯先生,想到阿基和他的妻子,想到舞台监督、梅迪欧小姐,她还想到自己公寓的那个女房东,鼻尖上总挂着一滴稀鼻涕。是什么迫使她扮演了这样一个荒诞的角色呢?如果她不主动向戴维斯先生提出到外面去吃饭,莱文也许就进了监狱,另外两个人也就不会丧生了。她努力回忆诺维治商业街上那一张张焦灼的面孔,争着读夜空上映显出的灯光新闻,但是那些脸在她记忆里只是模糊的一片。

通向车厢过道的门打开了。窗外隆冬的暮色越来越浓,她想到了摆在自己面前的还有不少问题。他们是不是还要向她盘问个不休?她大声说:“我已经写了供状了。”

麦瑟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还有几个问题得同你讨论一下。”

她带着绝望的神色转过头来说:“你来干什么?”

“我负责审理这个案子。”麦瑟尔坐在她对面的倒座上,眼睛望着窗外。她看着田野从远处奔驰而来,又飞快地消逝在自己肩膀后面。麦瑟尔说:“我们已经把你说的那些事进行了初步调查。真是非常奇怪。”

“我没有说假话。”她倦怠地说。

麦瑟尔说:“我们已经给伦敦的一半大使馆打了电话,更不要说日内瓦了。当然了,还有伦敦警察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