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鹰人(第6/13页)

没想到,几个小时后母亲一个人回来了。伊肯纳得了伤寒,必须住院接受静脉注射。奥班比和我吓坏了。母亲安慰我们说,他第二天就会出院。

然而,我开始担心伊肯纳的厄运正在逼近。我在学校里闷头不说话,谁惹我我就跟谁打架,结果挨了训导老师的鞭子。这是件稀罕事;因为我不但一向在父母面前很乖,在学校也一直表现很好。我很怕体罚,愿意不惜一切代价避免,但是哥哥的状况日益恶化,让我感到伤心,我对什么都心怀怨恨,尤其是对学校和学校里的一切。我希望哥哥能得到救赎,但这个希望破灭了。我感到害怕。

恶意先是夺走了伊肯纳的健康,接着又夺走了他的信仰。接连三个星期天,他都借口生病没去教堂。还有一个星期天没去,是因为他在医院住了两晚。接下来那个星期天早上,也许是父亲不会回来的消息为他壮了胆——父亲去加纳参加为期三个月的培训课程,他宣称不想去教堂。

“我的耳朵没问题吧,伊肯纳?”母亲说。

“没问题。”伊肯纳肯定地说,“听着,妈妈,我是个科学家,我不再相信上帝的存在了。”

“什么?”母亲叫道,她像踩到了尖刺一样倒退了几步,“伊肯纳,你说什么?”

他犹豫了,眉头皱了起来。

“我刚才问你‘你说什么’,伊肯纳?”

“我说我是个科学家。”他的话里夹着“科学家”这个英文单词,因为伊博语里没有对应的词儿。他话里的挑战意味让人吃惊。

“所以呢?”伊肯纳不说话。她忍不住说道:“把话说完,伊肯纳;把你刚才说的可怕的话说完。”接着,她气冲冲地用一个手指头指着伊肯纳的脸:“伊肯纳,看着我——埃姆和我绝不会容忍我们的孩子变成无神论者。绝不!”

她口中啧啧有声,举起手在头上打响指,希望用这种迷信的举动阻止家里出现无神论者。“所以,伊肯纳,如果你还想做这个家的一分子,如果你还想在家里有饭吃,现在就给我从床上起来,否则你的屁股会肿得只能穿我的裤子。”

这个威胁把伊肯纳吓住了,因为母亲只有在愤怒到极点时才会说出“屁股肿得只能穿我的裤子”这样的话。她从自己房间拿来一条父亲的旧皮带,一头缠在手腕上,另一头垂下来,准备揍他。她以前几乎未这么干过。一看到皮带,伊肯纳就爬了起来,不情愿地去卫生间洗澡,准备上教堂。

做完礼拜后,伊肯纳抢先走出教堂,免得母亲在大庭广众之下挑他的毛病。另外一个原因是,母亲把家里钥匙给了他,让他为我们开院门和房门。她很少做完礼拜就直接回家;她一般会带着两个小的留下来参加女教众会议或者去探望某人。等母亲看不见我们了,伊肯纳立刻加快了脚步。我和两个哥哥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出于某种原因,他选了一条比较远的回家路线,得经过伊杰卡街。那条街上的居民都很穷,要么住在廉租房里——大多数连油漆都没上过,要么住在木棚里。在这肮脏的街区,到处都能看见玩耍的小孩。一群小女孩在一个方方的柱廊里跳来跳去。一个不到三岁的小男孩蹲在那里拉大便。黄褐色的大便像绳子一样垂下来,在地上堆成一座黏糊糊的金字塔。金字塔越堆越高,臭不可闻。一群苍蝇在小男孩的屁股附近盘旋。他却神色如常,拿着一根小棍在地上胡乱划拉。我和哥哥们都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后,完全出于本能,用凉鞋底蹭掉了地上的印子。波贾骂那小男孩和这里的居民:“猪,都是猪。”奥班比想把他的唾沫印子蹭得再干净一点儿,于是就落在了我们后头。我们吐了唾沫又蹭掉是因为,按照一种迷信的说法,要是有孕妇踩到了唾沫,吐唾沫的男人就会一辈子阳痿。那时我对阳痿的理解是,那个器官会神奇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