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第11/14页)

“你看到你的女预言家是如何刺探情况的吧?”

长期以来,新闻报纸不是刊登耸人听闻的消息,就是进行欺骗宣传,或者干脆去迎合读者的贪欲心理和蠢笨行为,米歇尔对这种粗俗的错误做法不再感到奇怪,也不再感兴趣了。保尔将这种淫秽的图片推开。

“这一切我都明白……但是,然而,当神眼婆鬼魂附身的时候,难道在那一刹那,她的面部表情不是很高贵,而且声音也似曾相识嘛……”

“不,我既没看见也没听到。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解读思想的假设,比玛丽的幽灵去巴帝纽尔林荫大道十八号拜访更容易让人接受。你是坐在那个女人对面的。她为什么没发现玛丽在你内心深处的反映或共鸣?”

“你可能说得对。”保尔沮丧地说。

雨下得更大了。两位先生加快了步伐。到了和平咖啡馆,米歇尔竭力叫妹夫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饱饭。

谨慎的怀疑论者对事物不采取否认态度,但其中很大一部分人热中于幻想和谎言,从这种观点来看,米歇尔是对的。然而,“最易让人接受的假说”——而且米歇尔本人也认为仅仅是在可能的边缘——并不因此排除其他事物发展的复杂性,惶恐不安的保尔对此已经有所察觉了。在被称为彼世的晦涩难懂的复杂事物中,如果我们一旦冒险走到这个世界的边缘,我们就会像踩在沼泽地上一样陷进泥潭。由于那些形迹可疑粗俗卑鄙的人牵线搭桥,充当居心叵测的中间人,从而建立起了某些关系,这不是不可能的。这些人具有一种怪才,“出色地驾驭着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物”,就如同一个愚笨卑鄙的家伙,居然还能成为很好的歌唱家一样,但是,人们从这些一直都令人生疑的行径中不会获得什么重要的东西。而克先生这一次同意了教会的劝化,成功地使保尔走出了这个泥潭。

看着玛丽遗留下来的修省书,不能不使人有置身于地震震区的感觉。这扇半开半闭的门面对着的,既是最具体的现实,又是最不可捉摸的奥秘,这就是时间。毫无疑问,永恒只是以另一种形式表述的相同事物,但我们与这两种观念所处的关系,就像一个圆的直径与圆周的关系,一方面在尽可能地往一起靠拢,另一方面永远也不可能靠拢在一起。如果不是陷入目光短浅的怀疑主义的泥潭,人们必须承认,玛丽已经跨进了一道门槛,但她本人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而且也不记得已经跨入了这道门槛,就像大数的保罗所说的,她“模模糊糊地看着镜子”,已经发现了自己面对的是死亡。动物没有理智,没有爱情地倒在地上,就像她的倒下那样,这种说法令人震惊与痛心。之所以令人震惊,这里指的似乎是那天早晨发现的那群野猪,也就是说,几乎所有人总有一天都无法逃脱玛丽暴卒的命运;之所以让人痛心,因为对所有创造物来说,这反映了基督教灵魂的狂妄自大。根据《传道书》的说法,“谁知道人的灵是往上升,兽的魂是下入地呢?”谁能告诉玛丽,动物被人打死的时候,是不是“没有理智,没有爱情地倒在地上,因为它们别无选择”?她应该知道,动物对子女的爱经常是壮烈的,狗效忠主人,马对难友一往情深。她有什么权利超越其他还活着或死去的人呢?但是她一无所获;她依然与她周围的人的看法不谋而合。

几乎同样令人感到不安的,是对祭献的说法。这种过时的说法乍看起来是高尚的,但与一个上帝或多个上帝的令人厌恶的观念是紧密相连的。以撒被送去祭献,伊芙琴尼亚险些死在祭坛上,只能说明人类丧失了理智。但玛丽的死并不是一种祭献。她预料到了自己的死,然而没有迹象表明她是心甘情愿地去死。她不像美国天主教徒为了换取越南的和平,在做弥撒的时候心甘情愿地集体自杀,而且视死如归,死得果敢。玛丽遵循上帝的意志,没有违抗,没有害怕,这已经足够了,她应该感到满意了。但是,在我们这个世界里,她所希望为“亲爱的人们”获取的功绩,不一定会有所回报。像我们刚才所说的,天主教徒完全心甘情愿地献出生命,他们的确是死了,但越南战争还在长时期地进行着,而且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还要继续打下去,他们的死并未换来伤痕累累的和平。我还将在后面描写发生在玛丽亲爱的人们身上的一些情况:他们似乎像所有人一样,仅仅是好歹活着而已。从更深层的意义上说,祭献是密教所宣扬的。首先,在寂静的夜间举行红色断境施身法仪式,被接纳入教者怀着一片虔诚之心将生命献给众生,准备让众生分食其躯体,然后,一年之后又回到原地完成黑色断境施身法,这时他会发现自己一文不值,再也没有什么可祭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