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11/12页)

一天,四叔整个下午不见人,父亲满街找就是找不到,喊也是白喊,他也听不见。原来四叔独自去了家南的降媚山下的沙窝地里,那里有一户人家刚刚种上花生,每一窝有两粒种子,上面撒着一层土粪。四叔机警地看看四面无人,迅速蹲下身来,手在松软的沙土里一抠一挖,随着松散沙土的翻动就滚出来两粒橙红色的稍微有点发胀的花生。四叔馋得用手在衣服上搓一搓,顾不得土粪臭烘烘的味道,一下子填到嘴里,贪婪地咀嚼着,像是咀嚼着千年人参果,久久不舍得下咽。四叔沿着一垄继续向前,有的抠一粒,有的抠两粒,小心翼翼地装进口袋里,看差不多了,直起身来。山谷一片寂静,夕照穿树林,耕牛空山叫,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跳跃沟壑,爬上山冈,过灌木林向东走,绕降媚山天快黑才回来,裤子上满是野荆棘,一个个张牙舞爪伸着黑色的小刺,袖子口被酸枣树撕了个口子。奶奶很奇怪四叔究竟钻哪里搞成了这个样子,四叔不说话,拿起瓢“咕嘟咕嘟”喝饱了水,从衣兜里掏出七八十个带着泥土露着粉红色外衣的花生米,在瓢里洗干净,指手画脚地让奶奶嚼给姐姐吃,奶奶也顾不得问,赶紧嚼一嚼喂饿得发慌的姐姐。

宁愿大人饿死,也不能饿死孩子啊!

第二天,父亲听见后街上“三麻子”家里的在大街上跳着脚骂街。

“哪个挨天杀的啊?俺刚种上的果子(花生)就扒着吃了,你吃上不怕烂肚子啊?……”

“挨天杀的啊!俺就是这些果子下种啊!……”

父亲明白了,比划着问四叔昨天花生米怎么来的?举起手来作打他状,四叔吓坏了,指指姐姐,指指天,指指自己的心口,那完全是为了姐姐啊!父亲抱着四叔就哭,比划着示意四叔不要再干那种事情了。

离芒种小麦夏收还早,爷爷眼看无论如何不敢再这样让姐姐在这里待下去了。爷爷真舍不得姐姐,毕竟是大爷留下的唯一后人。但如果姐姐不回去,真在这里饿出毛病或有什么意外,那怎么对大娘交代?

“实啊,你还是把渠再送回你嫂子那边吧,我们实在是不敢让孩子在这里跟着挨饿了,他们那边毕竟比我们强啊!”爷爷对父亲说。

父亲看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把姐姐送回大娘那边。

大娘一看父亲把姐姐送回来,脸色很难看,虽然没说什么。

父亲真不知大娘当时怎么想的,爷爷一家是出于良好的愿望怕孩子万一有闪失,但大娘可能认为爷爷是不愿意再养姐姐了。不管怎么说,自从父亲把姐姐送回大娘那里,大娘再也没有让爷爷一家见姐姐一面。爷爷奶奶临死前想见姐姐一面,让父亲去接姐姐回来,大娘把姐姐藏起来不让父亲见,一直到今天为止,爷爷一家没再见姐姐一面。迄今为止,父亲最后悔最痛心的事情就是把姐姐送回去,早知道大娘这样就是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姐姐留下来啊!姐姐的事情成了父亲一生挥之不去拂之不走的阴影,对姐姐的牵挂成了父亲一生最大的心事。

四爷爷看爷爷没的吃,又心生一计,趁饿打劫。他又找到效实本家爷爷,提出用十五斗豆子换家西爷爷那四分半地中的二分麦地。

家西当时分家时共九分地,爷爷和四爷爷各一半。这四分半地爷爷全种上了小麦,经过雨水一浇灌,小麦绿油油的已长到没脚脖了,那是爷爷一家的命根子粮食,眼看再有三个月就芒种收获了。四爷爷真是贼眼贼亮,看上了这块上等水田,不旱不涝,离家又近。

“大爷爷啊!算了吧,你告诉我四叔,俺这几口人就是饿死,我也不能割那地给俺叔了,找他看瞅着办去吧!”父亲不等爷爷表态,就悲愤地一口回绝。父亲实在忍无可忍了,再也不能为三斗米折腰失去人格屈辱地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