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5/14页)

多情缠绵的使狗河从西边刘山蜿蜒而下,到了村西向北拐,形成的冲积平原是种树的好地方。这里常年郁郁葱葱,以杨树、槐树、柳树为主,长得遒劲冲天,遮天蔽日,是夏天村民栖息纳凉的好地方。村民们往往洗完澡,在树底下沙堆里跷起二郎腿,眯着眼享受着太阳底下的斑斑驳驳,日影婆娑,沙影相映,或哼着乡野小调,相互嬉笑着打诨。

光棍苦,光棍苦,衣衫破了没人补……

正月里梅花开,花开人人爱,光棍有心采一枝,拿回家里没人戴……

十二月一年了,大小人都说过年好,案板上家家响得叮叮当当,有老婆的人家吃饺子,光棍只有面条条……

王二姐,泪汪汪,手拿着金簪划粉墙……

幽幽凄酸地荡在空寂蝉躁的树林里,惹活着在树林那边洗澡的妇女。

在另一边洗澡的妇女经常地搭着戏台子,不顾男人乱弹地拉着永远聊不完的鸡毛蒜皮。

大人们在洗澡的时候,我们最常做的事情是粘蝉。用嘴一遍遍地把小麦嚼碎,一直把面筋嚼出来。有时为了省事,趁大人不在的时候,偷偷地抓一把面粉在碗里淘出面筋,用树叶子蘸点水,把面筋包好,扛着竿子村庄、河边、山上到处转着粘。蝉多的是,夏天只听见到处是“吱啦吱啦”的响,像“九二式”重机枪刮风那样响着,仔细瞅着密密匝匝的树丛里面,一个个雄蝉排着队,撅着屁股,肚子下面两片膜不断张合,一个声音高过一个,卖弄着风骚。那轮着交配的雄蝉,闭着眼睛,静静地趴在雌蝉身上,在一片悦耳蝉噪中享受着快活。此时,我们站在树下,竿子攥紧,轻轻地把竿头伸进去,自下到上,看那竿头快触到蝉的时候,猛地一探,头上的面筋就粘着蝉的翅膀了,惊得其他蝉“轰”一声四处乱飞。偶尔,还能粘到正在交配来不及分开的一对。

蝉粘够了,浑身燥热的时候,我们也跳进河里,不单为了洗澡,而是沿着河岸水草边下的穴,摸鱼掏螃蟹。回到家,把蝉摘好,放盐腌好,和先前扣到的“节柳鬼”一起炒着吃,那是大自然赏赐的最美的肉食了,清脆可口,香而不腻,百吃不厌。

除了蝉叫,还有“赌了”和“问应哇”。那“赌了”隐藏得很深,我从小就没见过。小朋友说那东西是青色的。我每次只听见树丛里面“赌了!赌了!赌了……”地叫着,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在旷野里醉酒大叹“赌了!赌了!”黑黑的“问应哇”,个头比“哨钱儿”大,比蝉小,机敏灵警,时刻怕自己的叫声暴露了自己的藏身,在一棵树上,“问应——问应——哇,问应——问应——哇,问应——哇”,不等我们辨清它在哪个地方就“哇”一声飞走了,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夏天的雨总是不停地哗哗下着,沟满壕平,使狗河常年奔腾咆哮着,从不喘息。童年的故乡,不比南方的水乡差多少,甚至可与之媲美。小时候西大湾里鱼虾螃蟹都有,特别是遇闷热暴雨天气,鱼儿蹦蹦跳跳,青蛙一个个都探着头,个个争先恐后躁叫着,好热闹!这时候我最喜欢的活是找一根长长的竹竿,把粗铁丝磨尖,紧贴竹竿用橡皮筋拴好,对准青蛙的头,轻轻回拉,然后猛地松手弹出去,一只骚动的青蛙被迎头穿进,有的被穿破肚子挑出水面。那时也不知道吃,就是拿着玩。湾的上游是降媚山下的一个大泉眼——“东泉子”,这井几乎包容了降媚山所有的妖媚和丰韵,山下有很多泉眼,但就是这个泉眼常年不涸。雨量多的时候,水从北面一侧如姑娘的樱唇微起,含珠吐玉,又如轻拢慢捻的琵琶,不急不慢,羞赧如春天桃花,羞答答地交流着,怕惊动了熟睡的少女,怕打破了村庄的静谧,缓缓地流出,形成自西向东的一条小溪。有水自然有鱼,况且还是大山的精华,小河沟里经常是摆着尾巴的小鱼小虾,惹得成了鹅鸭的美食乐园。甚至夏天我在家里天井院子里吃晚饭的时候,怎么感觉脚面毛茸茸、痒挠挠的,低头一看,是一只大螃蟹爬到了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