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7/14页)

小老鼠被当场判刑砸死,大老鼠更残了,享受点天灯的高贵礼遇。我们把老鼠用铁丝一穿,放在灶火里或者架上木柴烧着吃。不一会儿,老鼠肉那特有的香味便在秋风中使我们的鼻子不断地抽动着。吸吮着那空气里的肉分子,不等烧熟,迫不及待地撕下一条腿来,不顾腿上的毛和灰,贪婪地晃动着脑袋品味着、吞咽着。等到烧熟,也只剩下老鼠胸脯和内脏了。有时吃得心急,嘴上粘着血滴和鼠毛,就像回到了茹毛饮血的原始时代。

挖回的粮食,母亲一遍一遍地淘洗干净,晒干后掺着摊煎饼吃。

煎饼,构成了童年最美好的主食,也没有别的吃,吃煎饼就不错了。即使如此,母亲为了省下面粉和煎饼给我们吃,自己宁愿采槐树叶子掺上点面粉蒸着吃。槐树叶子毒性太大,母亲吃上后,脸肿的发亮,只能看得见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那一幕,至死也忘不了,那是童年时最伟大的母爱。

煎饼是故乡最传统的主食。蒲松龄在《煎饼赋》中就对摊煎饼进行了绝妙的描述:“溲含米豆,磨如胶饧,扒须两歧之势,鏊为鼎足之形,掬瓦盆之一勺,经火烙而滂,乃急手而左旋,如磨上之蚁行,黄白忽变,斯须而成,‘卒律葛答’,乘此热铛,一翻手而覆手,作十百于俄顷,圆于望月,大如铜钲,薄似剡溪之纸,色似黄鹤之翎,此煎饼之定制也。”

每每摊煎饼,母亲要提前一天把玉米、地瓜干泡好,为了煎饼有黏性好吃,再加点黄豆,老百姓叫吃起来“筋道”。天不亮,我们几个孩子便被母亲从被窝里提溜起来推磨。父亲领着我们,踏着爷爷奶奶转圈走过的路,一圈一圈地走着,重复着爷爷奶奶做过的一切。父亲躬着腰,艰难地推着磨,常常想起奶奶颠着小脚一边添粮食一边推磨的样子。

就这样推着这盘磨,推过了我的童年,磨出了我们一家人的生活。看着这盘磨,就回想起每每放学后,我抱着磨棍,朗诵着“离离原上草……”,就是这盘磨,磨着玉米,磨着小麦,磨着煎饼糊……把我养大。童年的磨,也好沉重,童年的磨,磨去了我多少大好的时光,侵占了我多少看书学习的时间。童年的磨,给了我太多的感叹,磨出了我人生的第一首歌。

煎饼糊磨好后,母亲开始在大门楼子摊煎饼,有时我们边推,母亲边摊。先把直径大约一米的三个脚的大黑鏊子支好,找一个碗,倒点豆油,生温火,火要均匀。柴草一般都是母亲上坡上山用耙子耧来的野草和树叶子。摊煎饼不能用木柴,火太硬,会把煎饼烧糊的。用一块四方的布,当地叫“油搭拉”,蘸着豆油抹匀鏊面,鏊子加热差不多了,将糊子舀到鏊子上,用筢子[2]轻轻摊匀。母亲一只手续着柴火,一只手轻握筢子,如轻巧的燕子在鏊子上盘旋、翻飞,动作流畅、优美;又像在冰上轻盈潇洒地滑翔,让人眼花缭乱。不到一分钟,一张煎饼熟了,母亲用手从一端轻轻揭起,慢慢全部揭下来,如东北二人转里面手顶的花手绢,轻盈地飞到“盖垫”上,然后再来下一张。摊煎饼看似简单,也很有学问。火要控制好,火旺了,煎饼要糊;火小了,摊的慢,还容易燥碎,起面疙瘩。煎饼摊上几张,容易粘在鏊子上,就要用“油搭拉”蘸点豆油抹一遍。母亲看似大家闺秀,干起活来时是地道的农村妇女。她摊煎饼,又快又好,火候适中,薄而焦脆,咬一口带着脆香,不像有的农村妇女摊的煎饼,不是糊了就是没熟,还刮不干净,带着些面疙瘩,咬起来黏糊糊的,不好吃。摊好的煎饼,我们就把它叠成长方形,挂在院子里的铁丝上晾干,可以吃好多天坏不了。煎饼摊好,起开鏊子后,母亲往往在滚烫的余烬里面放个咸菜疙瘩或几个地瓜,过上半天,咸菜疙瘩的香味伴随着地瓜的香味便在门楼子里幽幽地散发着。我们把咸菜和地瓜掏出来,又香又咸的菜疙瘩足够我们吃上十天半月,一小块咸菜足足吃一顿饭。那略带黑黄的地瓜,撕掉外皮,淡黄色的瓜瓤冒着缕缕热气,轻轻地咬一小口,从嘴到肺腑,热乎乎的滑柔柔的甜津津的,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