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一夜之城(第11/13页)

艾米莉边说边笑,我在想,对于那些一个宿舍里住了10个人的年轻女人来说,这种故事该有多么流行。来深圳之前,艾米莉从未想过有人会这样做。她告诉我说,她最震惊的事情,是听到了她那个涪陵邻居的最新信息;在她的家乡,那个年轻女人的故事被到处传颂,她是四川人在深圳获得成功的典范。艾米莉的姐姐得知,实际上那个女人当了一个香港老板的“二奶”。

艾米莉对到深圳来的生意人没有什么好感,尤其是那些台湾人。她的男朋友朱云峰最近辞掉了首饰厂的工作,到了一家新的工厂,那儿的台湾老板对工人们很好。然而艾米莉认为,像这样的老板只是个例外,绝大多数的老板都是剥削成性的色鬼。艾米莉说,一年前她老板在台湾的公司倒闭了,然后不无嘲弄地说:“那些人全都是在其他地方生意失败的。”

当我问到政治气候的问题,艾米莉说深圳的政治约束要比她的家乡少得多。但她也指出,这儿的劳工情况可能造成了同样效果的限制。“老板们取代了政府,控制着一切。”她说:“可能这都是一回事儿。”

艾米莉说到邻近城市一个台湾老板的手袋厂时,表情特别激动。像关外大部分的工厂一样,这家手袋厂的工人一周工作6天,但更过分的是,老板规定平时工厂大门要上锁。除了周日以外,工人无法离开工厂。

“那肯定是不合法的。”我说。

“很多工厂都那么做。”她说:“他们那些人和政府关系很好。”

艾米莉有个朋友在那家手袋厂工作,那儿的台湾老板命令每个员工在生产线上工作至午夜,每当发现有员工表现出疲惫的样子,老板就冲他大声叫骂。有个工人抱怨过,老板就开除了他;那个工人要求领回最后一个月的工资,老板找人来把他打了一顿。这个事情激怒了艾米莉,她决定必须要有所行动。我问她是不是去找了警察,或者去找其他的政府机构,还是说她把这件事告诉了记者。

“都不是。”她说:“我给这个老板寄了封信,里面写着:‘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我还画了一副骨骼在里面。”

我不懂“骨骼”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艾米莉就把那两个字写在手掌上给我看——中国人要说清楚一个词时,常常这么做。但我还是不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最后她把她的碗筷推到一边,在桌子上画了个草图。

“一副骷髅?”

“是的。”她说:“我画了一副骷髅。不过我没写我的名字。我的落款是:‘一个深怀不满的员工’。”

她咯咯地笑起来,用手捂住了嘴。服务员过来清理了我们的桌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从前在涪陵的时候,我的写作课上没有包括“死亡威胁”这一项。最后,我问道:“那封信起作用了吗?”

“我想它有一些帮助。”她说:“那家工厂的工人说,老伴收到信后非常恐慌。之后他对工人好一些了。”

“你为什么不向警察投诉呢?”

“没有用的。”她说:“那些老板全都有关系。在深圳这个地方,每样事情你都只能靠自己。”

吃完饭后,艾米莉问我:“你想看一些有趣的东西吗?”

我们走上了一条小路,那条路通往市中心。路下面是条小溪,在黑夜里缓缓地流淌着。这条路两旁没有路灯,但路边站了好几十个男人。他们手里拿的烟发出橘红色的光,像暗夜里的萤火虫。我问艾米莉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找妓女呢。”她低声在我耳边说。不一会儿,有个女人走过来了,她走得很慢,边走边东张西望;有个男人迎了上去,和她说话。两人谈了一会儿,那个男人走开了,重新站回到黑暗的角落,那个女人继续往前走。艾米莉说:“你想不想看看,如果我把你单独留在这儿,会发生些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