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十二章 论相貌(第5/15页)

我从不为获取而操心。

只要诸神有意

让我在有生之年活着为自己,

愿我只拥有我目前拥有的,

再少些也可以[36]。

——贺拉斯

然而别人的不公正——或扒窃,或暴力——给我带来的损失,却几乎使我痛苦得像一个被悭吝病折磨的守财奴。这种冒犯本身比损失严重到无法估量的程度。

各式各样的苦恼成百上千依次向我袭来;和众人在一起我也许能更轻松地忍受那些苦恼。我已经在考虑,如我的晚年既不幸而又缺吃少穿,在我的朋友当中我能将这样的晚年托付给谁?我把眼睛往各处转来转去进行搜索,最后仍一无所获。要想从高处直落下来,下面接应的臂膀必须充满牢靠的、强有力而又有运气的爱心:这样的爱即使有,那也是极为罕见的。总之,我认识到,最可靠的办法是把我本人和我的需要全部托付给自己。万一我与命运的恩宠无缘,愿我更有力地祈求自己的恩宠以保护自己,愿我更依恋自己,更注意自己。无论何事人们都喜依赖外部的支持以免自己支持自己,然而对善于运用自我支持的人而言,唯自我支持是最可靠最有力的支持。人们对别处、对未来趋之若鹜,因为还没有人曾实现自我。我终于认识到这些缺陷都是有用的。

因为,首先,当理性不足以使坏门生醒悟时,就必须用鞭子抽打以示警告,犹如我们用火和楔子猛力将扭弯的木头强行整直。我在很早以前就劝诫自己依靠自己并脱离外来的东西,但我仍然把眼睛老转到一边:别人的倾慕,大人物的一句好话,别人的好脸色都会引诱我。天知道如今此类玩意是否都已涨价,天知道那一切的含义究竟是什么!我如今还能听见(而且不皱眉头)别人如何引诱我作买卖,而我的抵抗是那样软弱无力,仿佛我很愿意容忍他们说服我。对性格极不驯服的人必须施以棒打,而且必须一敲再敲,用木槌狠狠敲打,从而拴紧那艘脱开又裂口的大船,那艘自动滑脱的大船。

其次,此事可作为我的一次练习,好让我作好应付更坏之事的思想准备。因此,如命运的特殊照顾和我的生活习惯使我本来有望属于最后一批被风暴卷走的人,却在偶然间头一批被卷了进去,我就可以及早学会强制我的生活,对生活作出安排,使其适应新的情况。真正的自由在于能依靠自己对付一切。“最能干的人是依靠自己力量的人[37]。”

通常,在太平时期,人们作思想准备无非为应付适度的普通事故。然而在我们三十年来所处的一片混乱之中,所有法国人,无论个别而言,抑或笼统而言,每时每刻都眼见自己处在倾家荡产的边沿。他们必须使自己在内心更坚强更有魄力。感谢命运吧,它使我们生活在一个既非无精打采,也非毫无生气,也非无所事事的世纪:这样的世纪如不靠别的途径闻名天下,必然以其重重灾难闻名于世。

我在史书上还不曾读到其他国家经历过如此的混乱,所以我目前不能更全面细想这场大混乱也不感遗憾。有时我却乐意带着好奇心去亲眼观察我们自己集体死亡的值得注意的情景,以及此种死亡的症状和形式。既然我无法推迟这大规模的死亡,我只好认命去现场观看并作调查。

因此,让我们尽量设法去察看(甚至不惜捕风捉影或借助无稽之谈)这人类命运的悲惨游戏的各种表现。

我们听人叙说那些事情并非毫无怜悯之心,但我们乐意用那些值得怜悯的事件的稀罕之处来唤醒我们的痛苦。不挠便不痒。优秀历史学家像避开死水和死海一般避免平平静静的描述,以便重新回到叛乱和战争年代,他们明白我们在呼唤他们描写那样的年代。我怀疑我是否能老老实实承认我一生中失去的安宁和平静的代价何等低贱,我是在我们国家毁灭的过程中度过我的大半生的。我在国家遭受的各种事故中付出的忍耐力,其代价似乎分文不值,因为那些事故并没有直接侵害我。如果抱怨什么与我有关,我家内外保全下来的东西倒比被剥夺的东西多。我们时而逃脱这个灾祸,时而逃脱那个灾祸,这值得安慰;灾祸不停地窥视我们,却在我们周围肆虐。在公众利益方面也一样,我的爱心分布越广,爱心就越微弱,这的确与下面的话大同小异我们只是在公众的灾害波及我们个人利益时才会感受到公众的灾害[38]。”而且我们与生倶来的健康也能自动缓解我们可能感到的懊恼。这里说的是健康本身,而不是与继健康而来的疾病相比较的那种健康。我们并非从高处坠落下来。我认为透着尊严和秩序的腐败和掠夺最难忍受。在安全地带偷窃我们比在树林里偷窃我们更具侮辱性。那是互相竞争的肢体个别坏死之后的共同接缝处,大多是不会痊愈也不需要痊愈的老溃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