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追寻(第7/8页)

我闷声不响地坐着,静静欣赏塞根提尼的美丽云彩和被它感动的美丽少女。我还真担心她是否会突然掉转头,发现到我,这样一来,她这种纯真的美恐怕就会消失无踪。想到这儿,我立即悄悄离开。

从那时起,我开始改变自然与我之间的关系,换言之,是采取实际行动来表达我对大自然的喜爱。我经常到巴塞尔近郊的山野散步,其中,我最喜欢朝茱拉山脉方向走去,那里,沿途的森林、山峰、草地、果树以及枝繁叶茂的树木等,无不伫立原地静静鹄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也许正在等待我。总之,我觉得自然似在等待爱的光临。

于是我开始爱上所有的自然物。我的内心萌发强烈确实的愿望,以迎接沉静的自然美,并且也涌现深刻的生命意义和形状模糊的憧憬,它们正在积极寻求明确的意识,寻求爱的形式。

许多人常说他们“喜爱自然”,但这只意味着他们并不嫌厌接受自然所献出的魅力。出了野外时,他们一边享受大地所带来的美,一边践踏草地,随意攀折花草树枝,随后又将它们抛弃,或者放在家里任它枯萎。每到天气良好的假日,他们便兴起这种爱心。我的天,这种爱可免了吧!

由是,我愈发热心地去窥探自然事物的深渊。我跑进树丛中凝听风吹叶动的各种声响;深入山间狭谷,倾听小溪的哗哗流水声;坐在大河旁边,谛听河水带着沉静的声音,徐缓地流过平原。我知道这一切声音,都是神的话语,如能理解这如谜一般、具有原始美的话语,便可再度进入乐园之中。有关这些事,书上记载的并不多,只有《圣经》中有一句优美的语句,说它们是生存和生物的“难以言宣的叹息”。但我认为,不管任何时代中,总有若干人跟我一样,被这不可解的事物震撼心弦,因而放弃日常工作,以寻求静寂的世界,专心凝听造物主的歌声,观察云的飘浮,怀着无止境的憧憬,把祈祷之手指向永恒。例如,勘破红尘的僧道和隐士,以及圣人,应该都属这类中人。

你到过比莎的坎波桑特11吗?那里有几世纪前遗留下来的壁画,其中有一幅是描写一位隐士流浪到西巴12的沙漠生活。这幅纯朴的壁画,现在虽已完全褪色,但仍散发着一种悠闲淡泊、洋溢幸福的魅力。如果你有幸看到它,心里将顿感大彻大悟,而立即动身远赴某个圣地,痛悔前非,洗净身上的罪孽和污秽,从此归隐山林,脱离凡尘。许许多多的艺术家都在尝试如何以画面来表达萦绕于心的乡愁。卢德维·里希特的那一小幅天真可爱的儿童画像,也和比莎的壁画一样,所唱出的是相同的心声。提香13固是一个追求具体、现实的画家,但他在轮廓分明、形象确切的一幅画中,为什么老喜欢用朦朦胧胧的藏青色做背景呢?此中似乎别有寓意。虽只是用藏青色轻轻一笔带过去,但很耐人寻味,也许那是代表远山,也许是表示广袤的苍空——也许连作者本身都说不出所以然来。若就美术史家的眼光来说,衬上这种颜色的背景,在色彩上的确很不调和,然而它却可充分表达出这位爽朗幸福的画家心灵深处所潜藏着难以平息的憧憬。为此,我常想,不管任何时代,艺术家所努力的目标,应是在于如何把潜蕴于我们内心中不可言喻的神性要求,表达出来。

圣法兰西斯便能以最漂亮、最纯真朴素的语汇道出这些事情。好不容易到那时期,我对圣法兰西斯才有全盘的了解。他把大地上的一切动植物、星星、风、水等,都包含于神的爱之中,由此超越中世纪,甚至追及但丁,而发现出永恒的人类语言。他把自然界的一切现象、一切力量,都称为自己的兄弟姊妹。晚年,他身罹重病,医生们诊断后,说须以烙铁在额际烧炙来治疗。他在这种痛苦的状态下,仍对这令人胆战心寒的烙铁表示欢迎,叫道:“火呀!我所爱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