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绘人内心的全部深度”总序(第10/11页)

根据巴氏的理论,这样的小说结构,会产生行为以外、语言以外的含义,不一定都有明确的结论。所以就能促使读者的思索,扩大小说的容量。这是现在一般对所谓“复调”的理解,事实上这个理论要涉及许多其他方面的问题,这是一种把文学与语言学结合起来考察的十分重视文本细读的理论。《罪与罚》里拉斯柯尔尼科夫的理论,其中侦查科长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与拉斯柯尔尼科夫的“法与理”之争论,索菲娅·马尔美拉陀娃的宗教教义与拉斯柯尔尼科夫的“超人哲学”之争,到底是谁说服了谁?无非是一种思索,一种更为深入思考的趋向。

尤其是巴赫金论及陀氏小说中“对话”的概念,主人公的自我意识是对话化的;这个自我意识在自身的每一点上,都是外延的,同自身、同他人、同第三者有着一种对话的关系。这就关系到小说文本中的潜在文本。一个单一的文本在极大的程度上扩大了自身容量。

读陀氏的小说,当然不能完全用“复调”的理论来解析。但这是一个很值得关注的特点。

通常的陀氏评论,总是把着眼点放在作者着力描绘的社会现实画面,故事情节发展,人物性格发展上。但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的故事,却往往信手拈来,他的大作品,通常都是涉案故事,一般都是从报刊上得来某个报道,以此敷衍成篇,却成一个精彩的长篇故事。之所以精彩,是因为作者注入了他的思考和对人性的挖掘。陀氏的小说,是思想的小说,是剖视人性的小说,故事与情节只是他借以使人物和事件活动起来的要素而已。

陀氏小说十分注重人物的自我意识,所以形成一种思想的类型。他并不十分注意性格刻画和典型塑造。他要创造的是一种思想类型。他们存活在和不同的思想声音的“对话”中,甚至这种对话是潜在的、只是在上下文中隐含着的。所以作者往往会虚化故事的环境、日常生活的细部刻画,转而用不同性质的对话来表现作品的容量。他的人物很难用传统的术语来定义,如性格、典型、正面主人公、反面人物等等。因为作家自己的声音和评价也混迹在人物的相互关系或对话里,而且作者的声音也未必能左右人物和情节的发展。所以在阅读陀氏作品的时候,不妨以读者自己固有的心态和感觉来与作者的思想对话,完全不必抱定一种文学批评的理论或观念,来生硬地分析作品。让每一次阅读都成一次冒险,看看读完后你会产生什么感觉。这是一种很有趣的阅读过程,在阅读中加上读者自己的一路思考,陀氏的作品将给你十分独特的感觉。

对陀氏这样的作家最好还是不抱先入之见,随着作者的安排,先领略他的思想,然后再来作认真的思索。它不是消闲的读物,却能长人心智。

夏仲翼二〇〇四年九月

1 杜勃罗留波夫(1836-1861),19世纪俄国革命民主主义者,文艺批评家,政论家,与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齐名,反对专制农奴制度、贵族资产者的自由主义,宣传农民革命思想,倡导文学的现实主义、人民性和干预社会生活的原则。

2 斯拉夫主义,19世纪俄国的一种社会思潮。反对主张走西欧发展道路的“西欧派”。强调俄国宗法制度、保守传统与东正教,主要代表人物有阿克萨科夫兄弟、基列耶夫斯基兄弟等,在农奴改革进程中,逐渐与“西欧派”趋于融合。

3 卡特科夫(1818-1887),俄国政论家,自由主义倡导者,主张实施英国式的政治制度。《俄罗斯通报》杂志和《莫斯科新闻》报的出版人。

4 根基论,19世纪60年代俄国由费·米·陀思妥耶夫斯基、阿·亚·格里戈里耶夫、尼·尼·斯特拉霍夫等在《时代》等杂志上提出的一种主张。倡导知识阶层应在宗教伦理的基础上同社会的“根基”,即接触土壤的人民接近。又译“土壤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