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爱与黑暗的故事前传(第2/5页)

“孟加拉国。”

“孟加拉国哪里?”

“就是孟加拉国,这个答案你哪里不满意?你的祖先又是从欧洲哪里来的?你的黑色鬈发在我看来不大像英国人,你是吉卜赛人吗?还是犹太人?”

我知道这样说不但对他不公平,也回避了关于我出身的问题,但我实在无法用简短几句话向他解释我的个人背景与模糊的国家认同。我该如何向一个陌生人诉说,我有个穆斯林父亲,但我对印度教文化有强烈的情感认同;又该如何解释,尽管我生在孟加拉国一个距离国界几米之遥的小村,却认为自己是印度人。而我又该如何说明,当时只是个孩子的我就无法接受孟加拉国如此独断地分裂,无法接受“东孟加拉国”在历经许多政治骚动后,最终成了孟加拉人民共和国,而西孟加拉则归属印度。我父亲出生于分裂前的印度,由于他的宗教信仰,自然选择了以伊斯兰教为主流的“东孟加拉国”。我的过去是如此复杂,每当他人随口问起我的背景,我都担心自己急欲逃离的情感会伺机而出。面对这种情况,我总会兴起离去或者转换话题的冲动。这回我很幸运,因为我得先行离席去与马克思主义学生报的编辑们开会。我站起身来。

面对我突如其来的情绪转换,里欧一脸困惑。我拿起包,他也跟着站起身并说道:“嘿,虽然时间很短,但能遇见你真的很棒。也许今晚我们还能再见一面?我跟一些朋友今晚八点约在柯芬园的蓝调酒吧碰面,如果你能一起来就太棒了。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约六点半先在这里会合。”

我未经思索就答应了他的邀约。我有些意外,却也如释重负。

“还有,既然你问起,顺便告诉你,我是犹太人。”

我记得自己对这个剧情快速展开却又难以预测结局的夜晚感到无比兴奋,同时也无比焦躁。我迫不及待地想从会议中脱身,好再次见到里欧。当我回到学生酒吧,他仍坐在同一桌旁读报纸,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你刚刚一直都在这里等吗?”我问他。里欧露出谜一样的微笑。“我不能冒险失去你!”他说道。

待他收拾好东西,我们便一起走出这烟雾弥漫的巢穴。

我们漫步在充满活力的伦敦街头,一路来到蓝调酒吧。当他向朋友介绍我时,结结巴巴地想正确读出我的名字;稍早在学生酒吧时,我把名字写在纸巾上递给他,并且解释重音该落在哪个音节。他朋友们的笑声引来了酒吧里众人的目光。他一边道歉一边再次把纸巾拿出来复习,接着点了瓶葡萄酒和一份比萨与大家分食。驻唱歌手抵达现场。虽然我们坐得很近,但还是得对着彼此的耳朵大喊才能听见彼此。里欧在纸巾上画着无意义的线条,我们相处时他从头到尾都没放下手中的圆珠笔,甚至连倒酒时也不例外,这一点让我着迷。他不断涂鸦,并随手写下我说的事情,包括孟加拉语单词“kaak”,意思是乌鸦。我不确定这个词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第一次的对话里,可能是因为他坚持要我说些孟加拉语,而“kaak”是孟加拉国学生们在学校学到的第一个单词。因为在孟加拉语中,这个单词把两个第一辅音结合在一起,中间仅隔一个第二元音。

整个晚上,我们谈论各自的生活、阅读喜好与旅行经验。我逐渐发现他对犹太教、阿拉伯世界与伊斯兰教的兴趣是如此专注,这令我相当惊讶,但也令我有点却步。高中毕业上大学前的间隔年,他选择去叙利亚修习阿拉伯语,而我则去尼泊尔自助旅行,途中我遇见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边缘人,包括一位后来变成买卖海洛因的毒贩的瑞士银行劫匪,以及一位自有记忆以来便住在喜马拉雅山凹处的丹麦登山家。在我的想象里,里欧是个充满好奇的犹太男孩,坐在大马士革(Damascus)的市集里,好学不倦地背诵《古兰经》,并且努力学习阿拉伯语众多方言中被公认发展最成熟的叙利亚阿拉伯方言。在我看来,他并不相信任何漫无目的地游逛的所得。他做每件事情都会在心中设立明确的目标,他最主要的目标就是搜集各种相关信息,好达成他心中让不同宗教信徒和平共存的理想。他没问起我十八九岁时在尼泊尔做些什么,反而问起当我在成长过程中选择接受祖传印度教时,我的穆斯林父亲是如何看待我的。我告诉他,事实上我痛恨所有宗教。我没有信仰,印度教对我来说只是一种文化传承,当我的成长背景引起过多令我难以承受的外在纷扰时,那是一个能让我隐身其中的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