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爱与黑暗的故事前传(第4/5页)

当黎明破晓,耳边传来牛奶车的声响,以及牛奶瓶被送到前门阶时那使人宽心的当啷声,里欧问我两周后想不想跟他去苏格兰度假。他刚考得驾照,且他父母愿意把四轮驱动车借他两周。他说他与另外三位大学友人已经订好一间位于洛赫吉尔普黑德镇(Lochgilphead)的度假农舍。我告诉他,我得负责照顾一位空中服务员单亲妈妈的双胞胎男孩,每周两次,当她值晚班时,我就得睡在她家照顾孩子,因此无法与他同行,否则对方会难以找到代班人选。他与我争论说我们正要携手经历人生的重要阶段,应当多花一点时间相处。我对他说我们才认识十二小时,在跟一个偶然遇见的人稳定下来之前,我还得多花点时间探究对方。他说他真的很希望我能加入这趟旅行。他语气镇定,同时又极具说服力。我累到无力争论,在他怀里睡去之前似乎对他说了一句“我会考虑看看”,只因被他紧抱在怀里的感觉是如此莫名地具有疗愈效果。昨天他不过是个陌生人,今天已经与我讨论要一起度假。事实上我内心已经确定想跟他一起去苏格兰高地,只是单纯为争论而争论。我想要多认识他,好奇地想更深入他的世界。

在共度一个神奇的夜晚后,已经过去了两周,我们又回到我位于地下室的房间。那晚我们去约克公爵剧院看了一出非常棒的戏,那是智利剧作家阿里耶勒·朵夫曼的经典剧作《死亡与少女》。剧中主角宝丽娜·瑟拉丝是一位前政治犯,性格黑暗扭曲,我被她深深打动。我对里欧说想要听海的声音,因为海是这出戏里的主要场景。于是他开车载我去滨海的布莱顿市。清晨时分我们开车回家,一路上静静听着舒伯特的D小调弦乐四重奏《死亡与少女》,这首令人难以忘怀的动人曲子与这出戏同名,我们稍早在戏院买了卡带,用车上的音响播放。

才睡了两小时,里欧就唤醒我说他必须赶赴新公司上班。

“什么工作?”我睡眼惺忪地问道。

“我担任一位巴基斯坦律师的助理,”他说,“他成立私人事务所,提供南亚客户关于伊斯兰律法的建议。”

“你说的那个巴基斯坦律师事务所在哪里?”

“是伊斯兰法律事务所,在白教堂区(whitechaper),离这里不远,我应该会走路过去。留在床上别起来,我自己出门就可以。”

“不,别走,留下来吃早餐。”我说,一想到他这么快就要离开,我心中有些不舍,“我帮你泡点茶,配酵母酱吃吐司。”

以气味浓烈闻名的酵母酱是由酵母萃取物制成,英国人喜欢早上搭配吐司一起吃,我来英国没多久就发现了这个产品,然后逐渐爱上这种口味。

“谢谢你,但我不吃面包,今天是逾越节[11]。”

“那为什么不能吃面包?”

“因为逾越节只能吃未发酵的面包。”

“什么是未发酵面包?”

“就是不使用酵母制成的面包,没有发过的面包。配酵母酱吃吐司,等于在酵母上面吃酵母!这是双重不祥的食物!”他说道。这大清早的酵母课程令我惊讶不已。

这件事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甚至开始思考我们之间是否还能继续下去。想象一下,去苏格兰度假却不能吃面包会是什么光景!接下来的那个周末,我们去苏格兰攀爬英国最高峰,共计五小时的攻顶与下山途中,他拒绝吃我准备的酵母面包三明治,坚持向同行登山客讨要肯德尔薄荷糕来补充能量。我们在本尼维斯山(Ben Nevis)山顶的一阵呼啸暴风雪中,为了他奉行犹太饮食规定而起了第一次真正激烈的争执。

这次争执不过是往后一连串争吵的开端,但是接下来的两年内我们还是深深地爱着对方。里欧的想法总会挑战我的观念,这让我对这段关系感到兴奋。他让我对自己的移民背景感到自在,我知道他永远不会把我的“不同”视作某种刻板的异国情调。我某位法国前男友过去总是用法文称我为“印度女子”,我知道里欧不会如此看待我。此外,我很开心他如此渴望旅行,也讶异于即使在陌生国度,他还能拥有完美的方向感。我们从交往初期就开始一起旅行,多数是去中东国家。即使我们人不在中东,而是去了像安达卢西亚(Andalusia)、土耳其、北非还有印度次大陆这些地方,他也会在当地搜寻阿拉伯伊斯兰教文明遗迹。“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生活。”当我们站在雅典卫城的阶梯上时,我们对彼此这么说。他在我的中分发际线上抹上朱砂粉,这在印度教文化里是婚姻的象征。我们生了一个孩子,是一个男孩。我们结婚了,因为没能就婚礼形式取得共识,无法决定该举行犹太式还是孟加拉国式婚礼,于是干脆注册结婚。里欧承诺,有一天会找到愿意举行联合证婚的犹太祭司与印度教祭司。身为一位中东关系分析师,让不同信仰交互对话一直是他的主要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