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的“以色列”女儿(第8/9页)

从旧城区的大马士革门(Damascus Gate)驾车往北开上十五分钟后,我们抵达阿纳塔(Anata)路口,右转之后便发现路面有显著的变化。我们必须非常谨慎地驾驶好绕过深坑的洞与零星石头路障,这些路障是前阵子以色列军队一场突击进攻之后残留下来的。从阿纳塔路口开上约五十米就可以通往难民营,那里有一个检查哨。我们被士兵仔细检查,但他们没要求我们出示任何文件3只有往回开往耶路撒冷时,他们才会这么要求。我有些紧张,因为这里不但路面崎岖,而且有好多双好奇的眼睛盯着我们的车子与车里的乘客看。我开着租来的车,上面有以色列的黄色车牌。玛亚坐在车后座,而杰夫正对我说起一个臭名昭著的规定,那就是若无以色列当局批准,巴勒斯坦人在自己的土地上连座山羊棚都不准盖。他经常来难民营探访,我们这回要见几位他的巴勒斯坦和平激进分子同事,还有那名房子被屡次毁坏的男子。这名男子的故事通过杰夫的宣传而受到国际关注,每回他房子被破坏,就会引来许多国外志愿者成群结队到耶路撒冷要协助他重建。我慢慢把车开往难民营入口,车子被一群六岁到十三岁的男孩包围,他们用阿拉伯语喊叫嬉笑。我不打算屈服于刻板的偏见。我不要像西方世界那些对东方心怀恐惧的人那般,来到挤满陌生人的地方,幽闭恐惧症就会发作。我不想在市集里当个格格不入的旁观者,对身旁每个人疑神疑鬼,毕竟我也来自东方,虽然此刻身在殊尔法特难民营,我心却有着其他感受。

“进去之前我可以在营区外的主要道路上给营区拍个照吗?”我问我车里的那位以色列激进左派分子。

“当然。我跟小玛亚一起在这里等你,但动作要快。”杰夫说。

我走到马路边缘,身后尾随着一群男孩。从我所站的位置可以望见底下一片不规则伸展的营区,看来有如在我眼前组装的一幅立体拼图。这里的房子盖得层层叠叠,而狭窄肮脏的巷弄隔开了这座迷宫。这里到处都有孩童。孩童们组成一道墙,挡在我跟杰夫与玛亚所坐的汽车之间。他们伸手摸我的相机,我面带微笑,坚决不让那种外国人才有的不祥预感扰乱我的心神。再说,就算我现在想打消拍照念头走回车上也已经太迟了,因为他们已看见相机,知道我们来访的目的。透过镜头望去,一栋栋建筑跃入焦点,我一度觉得它们看来像是一个个厚纸箱,而孩子们在纸箱上头画了屋顶,至于屋顶的黑色水塔看起来则像是虱子。看见这拥挤的难民营里各个屋顶上竟然散落着为数可观的水塔,我有些诧异。我后来很快就得知巴勒斯坦难民营虽不缺食物,但每年特定月份会水源短缺。此外,偶尔发生暴动、骚乱时,水、煤气以及其他各种便利设施都会被切断。因此巴勒斯坦人不得不预做准备,在自家屋顶上众多备用水塔里尽可能地多储水。

当我拍到满意的照片之后开始走向汽车,我伸展下巴,僵硬地露齿微笑,打从进入营区开始我便维持着这个表情。我很紧张,但努力不在脸上泄漏半点痕迹。我挣扎着穿越一群儿童人海,还得高举相机避免人群触碰。有些人还要求看看我拍了些什么。

当我终于走近车,感觉像过了几世纪之久,玛亚身旁的车窗半开,我看见杰夫对她说了些话,然后递给她一条手帕。当我推开人群进入驾驶座,努力关上门之后,杰夫说:“你把钥匙拿走了,自动车窗关不上。但你女儿非常勇敢。”

“什么意思?发生什么了?”我的微笑立刻消失无踪。我转过身看着玛亚,一开始没看见什么不寻常之处。但当我心悸平复之后,我注意到她一脸非常受伤的表情。她没收下手帕。她又没有哭,杰夫为何要给她手帕?我试着仔细观察,但就在还未能相信我亲眼所见之前,她开口了:“他们往我脸上吐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