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的“以色列”女儿(第7/9页)

一路上路况堵塞,我们抵达杰夫家时,所剩时间已不多。当我按门铃时,我对玛亚说:“你得去厕所把脸和手洗一洗。”

“你会让我拿麦克风吗?”她边问边指着我背在肩膀上的装了录音设备的袋子。

“不!不会,这次不行。”

“但有时候你会让我拿!”

“只有录好玩的东西的时候才可以,就像我们在街上或咖啡店录环境音那样。今天的录音很严肃,而且我必须单独跟对方好好谈谈,可以吗?拜托当个乖女儿,我知道你是。还有,等我们到难民营的时候,不要说希伯来语,也不能叫我‘Ima’。”

“难民营的小朋友是不是没东西吃,所以为了他们我才要把晚餐都吃光光?”

“难民营的小朋友应该没有营养不良。巴勒斯坦小朋友是有很多困难,但饥饿应该不是其中之一。”

“那每次你说如果我不吃光盘子里的食物,就会有小朋友不开心,那些小朋友住在哪里?”

“什么小朋友?”我心不在焉地回应她,因为我正在翻找袋子,想确认是否有足够的空白录音带,我已经很久没有录采访了。

“你每次都说我要为了那些小朋友把东西吃光光,你有时候说他们住在非洲。”

“嗯,在非洲某些地方,印度也有很多,还有拉丁美洲和其他许多地方。好了,来跟杰夫打招呼。”

杰夫领我们进屋,他要我们在客厅稍候,他得先去“讲完一通打去美国的重要电话”。

“所以我不需要为了巴勒斯坦坦小朋友吃更多食物咯?”玛亚坚持继续这个话题,她完全没有动身去厕所的意思。

“应该不用吧。”我烦躁地说道。我边听玛亚说话边观察客厅,看着墙上那些裱框的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耶路撒冷旧城区流浪儿童的黑白照。这些照片仿佛是在响应玛亚对于贫穷的疑惑,一时之间,我的思绪落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的儿童身上。那个世界里的街道肮脏狭窄,两旁林立着以废弃物盖成的陋屋,废弃物通常都是由孩子们捡来的;衣衫褴褛的女人在肮脏的市场里收集腐烂、虫蛀的厨余蔬果,孩子们拿着手持式渔网在一座又一座滥捕的池塘间东奔西跑,只为了想捞到几只虾,或是在踩上去嘎嘎响的泥地中抓到一条孤单的鲇鱼,如此一来,他们的母亲才有食材好准备当天唯一一顿热食。在我成长过程中,周遭人们总把穷困视为因果循环。当辛苦挣来的食物靠着许多小手捡来的木柴烹煮完毕,当全家人聚在一起享用这顿等待已久的餐点时,他们甚至会有一丝荣耀感。孩子们胃里半饱,伴着空中飘散的炊烟味露天睡去。在那个世界里,贫穷就在人们的鼻尖眼底,仿佛是命中注定。前世所为永恒影响了今世今生,但这些因果论的信徒几乎没有半句怨言。有些诗句正是以此为题而作。其中一首很快就浮现在我脑海里,这是著名的孟加拉国诗人卡齐·纳兹鲁尔·伊斯拉姆的作品:

贫穷,

你成就我的伟大,

你使我与基督平等。

我心想,之所以有人能写下这样的诗句,或许是因为穷困的孟加拉国孩童们没有背负西方世界大量捐赠的垃圾食物的重担。西岸地区和耶路撒冷的多数难民营,食物都多到吃不完,这得感谢来自全球各界的捐献。在此地区常听到有人认为这些捐赠食物是维持现况的关键,因为一来它让联合国有事做,二来也让难民得以表述其论点。先有以色列出兵占领,才会产生难民。

杰夫回到客厅,为自己讲了那么久的电话致歉。我把注意力转到女儿身上,自信满满地告诉她,在东耶路撒冷的难民营,她将不会看见眼神空洞、腹部凸起的饥饿孩童。

“那你现在可以帮我把这些包放到车上吗?”我对她说。她向来乐于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