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林(第6/6页)

睡熟了,他开始打呼。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她侧身看他,觉得这个人非常陌生。又看周围,衣柜,书桌,沙发。她想,再过十年再来这里,应该还是这个样子不会变吧。他把全部的生活掌握在手里,也许不是他这个人坏,而是这份一成不变的生活里容不下她。硬挤进去,只会是一场灾难。

他到十点多才醒来。她坐在沙发上,看一本以前翻过的俄国诗人的诗集。上一次把这本书从他的书架上抽出来,是她第一次来他家,还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她在他身上,期待和其他人一样的感情,觉得亲吻远远比读书重要。她看他坐着,给自己倒茶,喝完了又翻下一页,不来看她,就走到阳台上去。阳台很宽,有一层几乎可以躺下来的窗台。她跳上去,背靠窗外坐好,遥遥地看着他。他仍然没有抬头。她握着诗集,无心地翻了很久,肚子里有一团火在燃烧。她觉得自己就要变成一只鸟了,白色羽毛,从窗台直直飞进房间,飞到他的头顶。他专注地把目光落在书上,她用尖嘴巴啄他,一下一下,直到他抬起头,把她抱在怀里。

他从卧室出来,跟她说,走,吃饭去。

他们并排往小区外面走。路两边堆积着隔夜的垃圾。她知道自己实际上不能适应这样的生活,如果他真的接纳她,也许真正的恐怖才降临。经过书报亭的时候,他买了一份报纸。去他常去的那家小店,点了炒蔬菜和清蒸鱼。服务员拿着菜单进了厨房,他翻开报纸,用一种非常古老的身体姿势阅读。

下午他送她去机场。他们没有细谈分手这件事,但是她知道,结束了。这是她第一次失恋。像一条平路出现一个凹坑,她不知道怎么越过去。也许越过去就没事了。他陪她一起排队。她说了好几遍,怎么办,我们是真的要分手了吗?他说,是的。进安检之前,她又回头,看见他穿着一件红上衣,一直站在队伍的末尾,朝她挥手。

一回到家,眼泪就不知不觉掉下来。不是后悔,只是觉得有一种新的东西在她的生活里生长,她自己既是那个执行的人,也是那个被执行的人,一个命定的继续前行的牺牲者。她拿出手机,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拨了他的号码。他比任何时候都迅速地接了。我到了,她说。等待了一会儿,又说,请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好?不是,他回答,你通情达理。

她又一次流下眼泪,为这个世界上某些用道理怎么也说不清楚的东西。

2013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