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架(第9/11页)

十三

这些天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被囚禁的生活,我想她可能爱上了这间房间,爱上了这张床,爱上这些铁栏杆,爱上铁门,爱上被人偷窥的猫眼。她没有一丝反抗的迹象,每天安静地看着窗户,给我弟弟喂奶,换尿布,等我回家,就像是正常的家庭生活。有好几次,我有意或是无意地没有关门就出去了,她完全可以带着孩子逃走,但她竟然没有。

终于有一天,她对我说:“我们永远住在这里吧,我无法离开这间房间,这间房间就是我的生命,你和我,还有你弟弟。”

我紧盯着她,我的目光充满了不知是敬佩还是蔑视。我突然失去了一种感觉,一种自我第一次见到她就缠绕在心头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断地促使我去行动,促使我真正地成长为一个大人。

“但我现在绑架了你,你和我弟弟都是我的人质。”

“这并不重要。”

我曾看过一本小说,写不知是什么朝代,有个刽子手抓住了一个女贼,在送她上刑场处斩她的时候,女贼爱上了刽子手,终于,刽子手没有杀她,而是贪污了她,也就是把她占有了。他把女贼带到家里的地牢里,囚禁起来,女贼却感到非常幸福,直到女贼心甘情愿地在地牢里与他终老一生。

“可我是个精神病人。”

“不,你是一个天才。”

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我突然有了一种感激:“你走吧,带着我弟弟走吧。”

“不,我是你的人质,我不走,除非跟你走。”

“为什么?难道精神病是会传染的,我把你也给传染上了?”

“不要问为什么?”

我其实什么都明白,我知道从我第一次见到她,我就落入了她的陷阱,我永远都不能自拔。即使我绑架了她,占有了她,我仍然要毁在她手里,也许从头到尾并不是我绑架了她,而是她绑架了我。漂亮女人所具有的毁灭力是无穷的,尽管她依然是一个弱女子。

“如果我手里没有500万呢?”我终于说出了我想说的。

她似乎不相信这是我说的,但双眼立刻直射着我,像两支利箭,然后她扬起手打了我一个耳光。

我的左腮马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她的手掌不大,但掴起人来却特别重。我能想象自己的脸上有了五道红红的手印子。她又伸出了手,我无法躲避,只能接受她的第二击,但她没打,而是用手捂着我的左脸,轻轻地抚摸着,就像母亲抚摸儿子。

“对不起。”她哭了,“疼吗?”

她毕竟是个弱女子,我出去了,锁上了门。

十四

我做了一个噩梦,在梦中我又回到了精神病院。在梦破的时候,天也亮了。我感到自己心跳得厉害,于是不由自主地趴到了窗边,向下望去。我看到了警车,好几辆,亮着警灯,向这栋大楼驶来。

“最后一天到了。”我对我自己说。

然后我打开了米兰的房门,他们母子都在熟睡着。我小心地抱起了弟弟,他长得倒真有几分像我。他会长大成人的,他会成为一个伟男子,继承我父亲的全部家产,成为和父亲一样的人。也许他长大之后,根本就不知道有过一个哥哥,即便知道了,也只会对我这个精神病兼绑架犯引以为耻的。弟弟,我爱你,我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我把弟弟放回到摇篮中。现在警察们一定还在楼下物业处询问我的情况及室数,也许他们已经坐上电梯了。我在米兰身边俯下身子,吻了她的额头,然后,我拎起了500万元的皮箱出了门,我上到了楼顶的天台。

我说过,一切从顶楼开始,一切也从顶楼结束。清晨的天台,出奇地凉爽,风很大,吹乱了我的头发。空旷的天台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我孤零零地大口地吃着风。我拎着皮箱走到了天台的边上,向外一望,让我头晕了一阵,我慢慢地坐在了天台边的栏杆上,如果出了栏杆就掉下去了。我定了定心神,又向下看了一眼,清晨的大上海在一层薄雾的笼罩下被露水打湿了,远方更高的建筑物,如东面的东方明珠与金茂大厦都有几分模糊,更有许多在我之下的高层建筑连绵不断如起伏的雄伟山峦,也如狂风中的层层波浪。在几十层楼下的马路边,几辆大大小小的警车正停着,而警察们现在一定在我下面的房间里仔细地搜索着,也许他们以为我已在昨晚携款潜逃了,但他们发现了米兰和我弟弟,他们正在寻找,他们中也许会有聪明人,上到天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