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炼金术(第14/18页)

“这倒是一件新鲜事,”金兰寡妇说,“可他干吗要将发报机藏到张裁缝那儿去呢?”

“因为张裁缝是杨福昌的地下交通员。”

金兰寡妇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笑够了之后,又记起了那件事来。

“杨福昌要是知道你们在桑林里的事,就会拎着无声手枪找你算账的。你等着吧,他一枪打你的左眼,一枪打你的右眼,一枪打你的胸膛,还有一枪……”

我再次央求她,让她不要把这事说出去。我抱住她的一条腿,用力摇晃着她。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雪花膏的味道。

“要我不把这件事传出去,那也好办。”金兰寡妇对我说,“你回去替我偷五块钱来……”

我说我不知道母亲藏钱的地方。

“枕头底下……”

“要是枕头底下没有呢?”

“那就到席子底下去找。”

“席子底下再没有呢?”

“那钱一定藏在她的梳妆盒里……”金兰说,“要是哪儿都找不到,也不要紧,你可以偷二升米来给我,要不黄豆也行。”

我正要走,她又把我拉住了:“假如你真的想看看那些地方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可以让你看个够……”

然后

然后她就不见了。就像一个顺流而下的白色漂浮物与花瓣和树叶汇合到了一处。

自行车的车轮由于缺油、生锈发出了有节奏的“咔咔”声。在下一个十字路口,街头亮起的红灯差点使我放弃全部的努力。我并不是非得这么做不可。此刻,天空滚过一道沉闷的雷声,街道上的树木一阵狂舞乱摆,旋转的风使女人的裙子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我闻到了这个城市特有的气味,那是树荫的气味,雨点溅起的尘土的气味,橡胶轮胎、汗腺、柏油、家具店的油漆和汽车尾烟的气味……

这阵突如其来的暴雨将路面上的行人赶往商店屋檐和公共汽车站的顶篷下,将道路廓清,使远处大桥旁的修车铺一目了然。我再次看到韩冰。修车人正在替她的自行车打气,而韩冰已经吃完了冰淇淋,顺手将木棒扔到了桥下。

暴雨下了一阵就停了,可天空还是阴沉沉的。我看见她从挎包里取出一面镜子,用手帕小心地擦去嘴角的冰淇淋奶沫,又擦了擦额头、脸颊和嘴唇。早上,她将自己关在卧室里化妆,整整两个小时,这自然使我联想到,她今天要去约会的这个人一定不同凡响。假如她不是因为戴不上隐形眼镜而请我帮忙,我就没有机会对她说那番话。我对她说,她戴隐形眼镜不一定好看,深陷的眼窝无所掩饰,反而使脸部缺乏生气。另外,唇膏涂得太厚,而眼线又画得太浅了……韩冰恼羞成怒地推开我,将镜子扔到了墙上:“你他妈的替我操什么心哪?”

我想她的意思是说,她这样精心地化妆,可不是为了我。

现在,阵雨已经使她脸上的粉霜凌乱不堪,她对着镜子擦呀,擦呀……

她过了桥,立即走进了一家银行。但我无法判断是去取钱,还是存钱。她匆匆进去,又匆匆出来,一边将挎包的搭扣按上,一边将腿上的丝袜拉直。

随后,她在一家发廊前停了下来。我想她大概是想去发廊把头发重新做一下,但考虑到约会的时间临近,显得犹豫不决。她还去了一家古玩店,在里面耗费了十分钟。接着,她从照相馆的洗印部取出一叠相片,一张张地翻看。这大概是上个星期,他们去郊外钓鱼时拍摄的,她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

韩冰最终抵达的目的地,是一处品字形的公寓群,一名保安人员将她拦在了门外。她指着一幢青灰色的楼房对他说了些什么,并从挎包里取出工作证,保安还是摇了摇头。

隔着门前的铁栅栏,我看见花圃里雏菊盛开,幽僻的小径在草坪间蜿蜒而去,一簇簇松柏衬托着假山和喷泉,而在更远的地方,一辆白色的巴士停在车库边。戴墨镜的司机手里拿着一只扳头,正从车底下钻出来,用一团布屑揩擦着满手的机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