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8/9页)

“听着,丽蒙娜。”约拿单说。

“嗯。”

“我想我应该做些解释:为什么,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过,我很难解释。”

“你不一定要解释。”

“不一定?你是要告诉我,你非常聪明,不需要任何解释?”

“你瞧,约尼,我不懂你是怎么回事,可是我不想让你解释。人们总想解释和理解,好像生活只不过由解释和答案组成的。我父亲得了癌症,躺在医院快要死了的时候,我一直在他身边坐着,没有话说,只是握着他的手。医生走过来对我说:‘小姐,如果你愿意到我办公室待上几分钟,我会向你解释一下情况的。’我说:‘谢谢你,医生。没必要解释。’他那会儿一定以为我要么是个麻木不仁的人,要么就是个傻瓜。而且,我生埃弗莱特的时候,他们说是个早产儿,海法的那个施林格医生想给我们解释,但你自己就说:‘有什么好解释的,反正已经死了。’”

“求求你,丽蒙娜,别提那件事了,别提了。”

“我没提。”

“你没有错。”约拿单犹犹豫豫地说,他的声音里流露出一种稍纵即逝的柔情,“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不过,并不是因为这个。”丽蒙娜说。她凝视着他,然后仿佛在捉摸某种晦涩的想法似的,又接着说:“够难为你的。”

约拿单没有回答。他把一只宽大、丑陋的手放在桌子上,靠近丽蒙娜那苍白、修长的指尖旁。他尽力不去擦上丽蒙娜的指尖。她的指尖与他自己那短粗的手指、毛茸茸的指节以及被机油弄黑了的指甲形成鲜明的对比,这种对比使他感到高兴,也使他镇定了下来。不知为什么,这种对比似乎既合情合理,又令人欣慰。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丽蒙娜问。

“我不知道。两个星期以后,也许一个月,再看吧。”

“你得告诉你父母。要不在以后各种各样的会议上,人人都会谈论这件事的。会有许许多多的说法的。”

“让他们说去吧,我不在乎。”

“可你也不得不说点儿什么呀。”

“我没什么好跟他们说的。”

“那我得给你准备各种各样的东西让你带上。”

“求求你,丽蒙娜,帮帮忙吧,什么也别准备。有什么好准备的?什么也不用准备。我只要往挎包里塞几件东西就出发。我只要简单收拾一下就走。”

“如果你不愿意让我准备,那我就不准备好了。”

“对。我想让你做的只是在以后这几天里保持冷静,而且如果我的要求不过分的话,尽量别太恨我。”

“我不恨你。你是我的。你会带上蒂亚吗?”

“不知道。我还没想到它呢。也许吧。会的。”

“你还想说点儿什么吗?不,你不想说了。”

“对。”

她又一次沉默不语。但是这次的沉默不同寻常。她仿佛在听,仿佛现在谈话结束了,她可以集中精力去听了。稍过片刻,她用双手拉起他的一只手,看了看他的手表说:“现在都快十一点了。要是你愿意,我们听听新闻,然后上床睡觉。我们还要早起呢。”

约拿单感到她的手指放在了他的腰上。过了一会儿,他感到她的手指又移到了肩膀上,因为他依然没有回答。她是不是在说“听我说,约尼,我想要告诉你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你会误了听新闻的。另外,你已累得不行了,我也是,所以我们睡觉去吧”?

她的手指仍然停在他的肩膀上。他伸出手去,摸索着桌上的咖啡杯,可是当他把杯子举到唇边的时候,却发现杯子是空的。

去年夏末,那个婴儿死产的时候,约拿单穿着工作服,开车穿过柏树林径直来到医院。整个下午和晚上,他都坐在产房外的硬板凳上。到了晚上,有人对他说:“年轻人,这会儿你为什么不先去睡觉,明天早上再来呢?”可是他拒绝离开,继续坐在那儿。他的膝盖上放着一份纵横字谜。这个字谜他解不出来,因为里面有印刷错误,所有的横行和竖行都混在了一起。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从病房里走出一个丑陋的老护士。她长着扁平的鼻子,脸上还长了一颗带毛的黑痣,看上去就像多长了一只瞎眼。“对不起,护士,”他说,“也许你能告诉我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她回答了他,她的嗓音由于抽烟和焦虑而显得嘶哑。“听着,你是做丈夫的,你应该知道你妻子这个手术并不简单。我们在尽最大的努力,可是她的手术并不简单。只要你待在这儿就行,你可以自己到医务人员的厨房煮点儿咖啡。不过,别把那儿搞得乱糟糟的。”凌晨三点,那个丑得吓人的女人又出来了。她说:“利夫希茨,坚强一点儿。女人即使有过不止一次这样的不幸,仍然可以正常生孩子。两个小时以前,我们做出决定,把施林格教授从床上叫醒。他从卡梅尔山郊区一路开车过来,正好及时赶到,而且,毫不夸张地说,他救了你妻子的命。他现在仍在给她做手术。也许做完手术之后,他可能会找你谈一谈的。不过,请你别耽搁他太长时间。明天,我是指今天,他还有好几个手术要做,而且他年纪也不小了。现在,你再到厨房给自己煮杯咖啡吧。不过,请保持那儿的清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