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簪 天河倾 十五(第6/8页)


皇帝始终神情和蔼,面带笑意端茶,却只在鼻下轻嗅,说道:“世间万事,触类旁通。四弟心生灵窍,万事俱佼佼出众,就连煎茶之味也比他人更隽永。”
“陛下谬赞,只是这周围环境清幽,显出茶水真味而已。”李舒白不动声色道。他垂目看着手中的茶,那里面倒了半杯黄梓瑕喝过的茶,他素有洁癖,本是从不碰他人东西的,但此时,他见皇帝不肯沾自己煮的茶,便慢慢将她喝过的茶饮了下去。
皇帝笑了笑,抬头看了徐逢翰一眼。他会意,与一群人退到屋外,远远避开。
脚步声远去之后,皇帝才开口,说:“现下无人了,咱们也亲近一些,四弟叫我大哥便是。”
“臣弟不敢。”李舒白立即推辞道。
“有什么不敢的,皇家难道便无兄弟了么?”皇帝放下茶盏轻叹道,“我们兄弟十数人,夭折者有之,英年早逝者有之,以至于朕登基至今,只剩得你我与九弟…朕却万万没想到,你与七弟误会横亘,竟一致于斯…”
见皇帝语带哽咽,伤感至中途语塞说不下去。李舒白淡淡道:“陛下是误会臣弟了。臣弟与七弟,虽受人挑拨而有所误会,但断不至于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
皇帝沉吟望着他,缓缓说道:“然而人人都说,那日在香积寺后山,你当众杀害了七弟…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为鄂王作证,证明你杀了他。”
李舒白垂目看着手中茶杯,静默不语。
“四弟,七弟一向敬你爱你,你们二人平日也是相处最融洽的,可你究竟做了什么,会令最信任你的七弟,宁愿舍了自己一条性命,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指你的罪行?”他声音低沉,强抑悲苦,“四弟,你又究竟要做什么,可以让你连七弟的性命都罔顾?”
“陛下的意思,是认为臣弟谋害了七弟?”李舒白静静问道。
“朕不肯、不愿、也不敢相信!”他皱眉说着,声音哀苦,“可在翔鸾阁,七弟对你的痛斥,朕是亲眼目睹;你在香积寺杀害七弟,又有上百神策军作证,你叫朕,又如何能相信你?”
许是情绪太过激动,皇帝说完这几句话,喘息便剧烈起来。
“臣弟只想求问陛下一件事。”李舒白放下手中的茶杯,沉静道,“当日在翔鸾阁上,七弟当众跳下那么高的阁楼,自然并无生还之理,可又为什么,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又出现在了香积寺后山之中?”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蒙上了一层阴沉神色。他盯着面前神情平静的李舒白,徐徐说道:“或许,是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庇佑他逃得一劫吧。”
“陛下乃一国之君,也信这些蒙蔽野老村童的怪力乱神之说么?”李舒白目光澄澈,口气如此时风行水上,水流云静,“实则是,一个人,无论他是庶民还是皇亲国戚,都只有一条命,绝对不可能死两次。所以,若七弟在翔鸾阁痛斥我而自尽是真,那么,在香积寺众人看见被我杀死的,必定就不是七弟;而如果香积寺后山死的那个是七弟,那么在翔鸾阁痛斥我要颠覆江山的,必定不是七弟——陛下,您说是吗?”
他的声音明明如此平缓柔和,可皇帝却皱紧眉头,抬手按着太阳穴,靠在身后凭几之上,咬牙闭上了眼。
“陛下圣明决断,若要定臣弟的罪,那么臣弟只好问,究竟臣弟何罪?臣弟是在翔鸾阁逼死了七弟,还是在香积寺被人目击杀了七弟——究竟哪一个,才是臣弟的罪名?”
皇帝额上青筋暴露,许久,才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来:“这两个罪名,又…有何区别?”
“自然是有区别的。”李舒白不缓不急,替他点了第二盏茶,声音清澈缓慢一如此时窗外流泉,“若陛下将臣弟定罪为在翔鸾阁逼七弟自尽,然则七弟不久便出现在了香积寺,所以臣弟此罪名并不成立;若陛下定罪为臣弟在香积寺内杀害鄂王,然则翔鸾阁上以死污蔑臣弟的是谁?焉知此次不是又再次借死污蔑?所以此案,又非得再行问审追探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