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 人(第5/19页)

三姥爷顿着手中的粪叉说:“我×宋家掌柜他妈!他就没想一想,这保长怎么该轮上他!”

这话后来传到宋家掌柜耳朵里。宋家掌柜也有几个狼腰虎背的弟兄,都摩拳擦掌要找三姥爷算账,宋家掌柜摆摆手:“忍住,忍住。”

这时发生了“高粱叶”事件。宋家种了一百亩高粱,这年好雨水,高粱叶子长得像大刀一样肥。高粱叶子用途很广,可以织蓑衣,可以拧草墩,可以搭房顶。刷高粱叶子并不影响高粱的生长。一到七月出头,大家都刷高粱叶子。为了自己把叶子刷完不让别人刷,宋家掌柜派了他的三弟看守。可惜老三是个聋子,一百亩高粱,他站在这头,别人钻到另一头刷叶子,他一点听不见。十天下来,高粱叶子被人刷去大半,宋家掌柜很生气。这天,三姥爷序列中的孬舅(届年十五岁),和村中一帮顽童,又到宋家高粱地刷叶子。可惜这天宋家老三病了,换了老四看守。老四不聋。孬舅与顽童们刷着刷着,就被老四给抓住了。老四将顽童们手中的筐一集合,将孬舅一干人带到村西土庙里,命令小路保丁:“去打小钹,去用喇叭喊人,抓住贼了,让保长断案发落!”

小路保丁不敢怠慢,忙打小钹,传人,集合了保长和族长,发落贼人。

这里宋家掌柜坐在案桌后,一反平时的温和,铁青着脸,瞪着眼,指挥小路保丁:

“把草筐都给我剁了,让这些贼羔子们面向南墙跪着!”

于是,草筐被剁了,孬舅一干人被捺到土墙前。

这时三姥爷正在家收拾牛套,听到消息,提溜粪叉一溜小跑就到了土庙前。到庙前一看,见草筐被剁了,孬舅跟一溜人在那跪着,愣着眼睛来到宋家掌柜面前,说:“老宋,你去把小孬拉起来,赔我一个草筐,咱们没事。”

谁知宋家掌柜不服软,也愣着眼睛说:“一个贼羔子,不把手给他剁了,就算是好的!”

三姥爷说:“你剁,你剁,我拉都不拉!”

这时其他几个族长打圆场:“老三,算了,算了。”

有的说:“保长,算了算了。”

谁知这时宋家掌柜说:“高粱叶子事小,偷盗事大,不能坏了村里规矩!不能什么人都来庙里撒野!那以后村里还过不过了?我非让这些贼羔子们跪到星星出来,每人再罚他们五斗高粱!”

三姥爷握着粪叉说:“好,好,断得好老宋,你就让他跪吧,你就罚吧!”

然后不再跟宋家掌柜争吵,提溜着粪叉回去了。

“高粱叶”事件过去了两个月。该收高粱了。大家都把这件事忘记了。宋家弟兄们都很高兴,对宋家掌柜说:“这下可把申家的威风给治了!”

宋家掌柜也握着手中一根廉价的文明棍说:“看谁能把谁的鸡巴揪下来!”

村中百姓也都觉得申家服了软,宋家胜利了,宋家掌柜的地位稳固了。宋家掌柜手握文明棍,穿着月蓝大褂从街上走过,人们纷纷点着自己的碗说:

“保长,这儿吃吧!”

“保长,我这儿先偏了!”

宋家掌柜也不在意地摆手:“吃吧吃吧。”

该到集上卖高粱了。这时突然发生了一件事,宋家老四在卖高粱从集上回来的路上,突然被土匪绑架了。这一天没有月亮,老四高粱没有卖完,也回来得晚些。这时节地面上有些不大安稳,土匪丛生,到底是哪一部分土匪绑的,给老四弄到什么地方去了,一时也弄不清楚。宋家一下子乱了。纷纷派人出去打听。村里也乱了,跟着惶惶不可终日。过了有三天,宋家老四托人捎回一个口信,说赶紧送到大荒坡五十石小米,换他的性命;他在土匪窝里可是受罪了,抬杠子,灌凉水,那罪受得不用提了;千万别告官,一告官这边就把票给撕了。宋家掌柜一下蔫了。村前村后地转,文明棍也不提了,月蓝大褂也不穿了。到了第二天,只好变卖了家产,折成五十石小米,送到了大荒坡,换回了老四。老四被抬回来,已经不成人样子了,身上的皮肉没一处不烂,话也不会说了。宋家掌柜忙着再变卖些家产给老四看伤,一时保长也顾不上当了,村里的案子也顾不上问了。村里马上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