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八章(第4/11页)

“再说,”他接着话茬说下去,“一旦住在乡下……”

“也就别想指望什么了,”爱玛说。

“可不是!”罗多尔夫说。“您想想,这么些人里面,能对大礼服款式说出个名堂来的,一个也没有!”

这一来,他俩就谈起了外省生活的平庸,这样的环境令人感到压抑,感到幻灭。

“所以,”罗多尔夫说,“我总觉得有一种无法排遣的忧愁……”

“您!”她惊奇地说。“我还以为您再快活不过呢!”

“哎!表面上是这样,因为我知道怎样在人前装出一副乐天派的样子;可是有好多次,当我在月光下看见一座座坟墓,我就不由得会问自己,倘若去跟这些长眠地下的人作伴,是不是更好些……”

“哦!那您的朋友呢?”她说。“您就不想想他们了?”

“朋友?什么朋友?我有吗?谁想着过我了?”

说最后那句话时,几乎有些不胜唏嘘的味道。

不过这当口,他俩不得不分开一下,因为身后有个人正扛着一大叠椅子走上前来。来人满载而行,只见得到他的木鞋鞋尖和伸得笔直的两臂的前端。此人就是掘墓人莱蒂布德瓦,他把教堂里的椅子搬了出来。但凡事关切身利益,他的主意来得特别快,所以就想了这么个点子到农展会上来赚点外快,结果大获成功,生意好到都招呼不过来了。那些乡下人浑身燥热,都争着租椅子坐,这些椅子的草垫上还留有乳香的味儿,靠在沾着蜡烛油的椅背上,让人不由得会生出几分崇敬之情。

包法利夫人重又挽住罗多尔夫的胳膊;他自言自语似的继续说道:“是啊!那么多的机会我都错过了!到今天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呵!要是我在生活中有个目标,要是我赢得了爱,找到了另一个人……喔!我就会竭尽全力去越过任何障碍,去把所有想要阻拦我的东西踩得粉碎!”

“可我觉得,”爱玛说,“您并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哦!您这么认为?”罗多尔夫说。

“因为毕竟……”她接着往下说,“您是自由的。”

她犹豫了一下:

“又有钱。”

“您不是在取笑我吧,”他回答说。

她发誓说她决无取笑之意,正在这时,只听得一声炮响;人群立刻乱哄哄地朝村子里拥去。

却不料这一炮开错了。省长大人还没驾到;评委们弄得非常尴尬,不知是宣布开会好呢,还是再等下去好。

终于,广场那头驶来了一辆双篷出租马车,前面由两匹瘦马拉着,头戴白帽的车夫挥臂扬鞭赶马。比内总算还来得及高喊一声:“举枪!”那位上校也照此办理。两帮人朝一堆堆交叉支架的长枪跑去。大家争先恐后,有人急得连假领都忘了戴上。可是省里来的那行人马,仿佛料到了会有这番混乱,只见那对驽马衔着马辔小链蹒跚而行,等它们踏着碎步来到镇公所柱廊跟前时,正赶上国民自卫队和消防队的爷们打着鼓,踏着步,列好了队。

“原地踏步!”比内喊道。

“立定!”上校喊道。“靠左首列队!”

举枪时,只听得一阵丁零哐啷的枪箍碰击声,好似有只铜锅沿着楼梯往下滚,礼毕后枪又通通放下。

这当口,只见四轮马车里走下一位身穿银线绣花短礼服的先生,前额已秃,后脑门还有一簇头发,脸色灰白,相貌和善。大眼睛,厚眼睑,此刻半眯着眼在打量场上的人群,尖鼻子微微翘起,瘪嘴唇浮着笑意。他从三角肩带认出了镇长,便告诉镇长,省长大人不能前来,他本人则是省府参议员。随后他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迪瓦施答话时恭维有加,对方连连表示不敢当;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额头几乎碰在一起,四周围着全体评委、镇议会成员和其他头面人物、国民自卫队员和各色人等。参议员先生把那顶小小的黑色三角帽按在胸前,频频向众人致意,迪瓦施腰弯得像张弓,也满脸堆着笑,结结巴巴地斟酌字眼,竭力表白自己对王室的一片忠心,以及对永镇所受恩宠的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