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日本酱油比中国酱油要贵十倍以上(第4/5页)



“甄展是这样的,他一直有精英思想的,他恨国民党的愚蠢,所以他有点粉红色。那时候,这是大学生里面最时髦的。”婶婆说,“他和你的奶奶真的不一样。你奶奶,你看到照片就知道了,是摩登人。但是,他们两个人真的相爱,他们两个人只要在一起,就一直像鸽子一样,不停地亲嘴。”婶婆说着笑起来,摇着她满头整齐的白色卷发,“他们是维尔芬街上最性感的中国人。”

“什么叫粉红?”范妮问。

“就是倾向社会主义的人,又不是共产党,那时候我们叫他们pinker。”婶婆说。

爷爷居然会愚蠢到倾向共产党的地步?范妮被气得笑了出来。她想起来郎尼叔叔脸上对爷爷永远爱理不理的样子,爸爸和爷爷之间的隔膜,还有从不说人不是的维尼叔叔对爷爷的遗憾,而爷爷的脸总是像尘封的门一样。爷爷这就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吧。

“难怪后来我们找奶奶,都是由维尼叔叔出面的。”范妮说,“爷爷不好意思自己再出面了吧。他的粉红色,把我们一家人弄得家破人亡的。但是,”范妮又接着问,“她为什么不要我们了呢?”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王家在上海已经问过了一百遍,一千遍。

在上海的家里,虽然大家都不说什么,可都在心里想,奶奶是嫌他们要出去靠她,太麻烦。他们都有那种被抛弃的穷亲戚的悻悻然,但是还是不能相信奶奶对自己的骨肉也会这样。还有广泛的猜测,奶奶在那里有了新家,有了自己的男人了,这是可以理解的,那么多年,一个人。但从亲戚们那里来的消息说,奶奶并没有另外组织家庭,她一直是一个人。奶奶一直是王家的一个谜,一个至关重要的谜。

“我不是真正晓得,但是我猜想,大概她过得不如意,就不想让大家知道,更不愿意你们在上海的人知道。好多上海人,老是把美国想得像天堂一样。要是实际情况不像他们想的那么好,大家就失望。托尼家就遇到过这样的事,将亲戚担保出来了,亲戚到他们家一看,没有住在第五大道上,而是住在新泽西的老房子里面,就看不起他们了。将他们家的人真正气煞。你奶奶是最要面子的人。”婶婆说,“你们到处找她,吓得她连跟我们亲戚的联系都断了。”

范妮看着婶婆,简直不能够相信她的话。这一切,仅仅因为奶奶面子上过不去,也就是虚荣心?奶奶她知道上海的家里人是怎样渴望要逃出来的吗?大家将她当成救命稻草。而她仅仅因为她在美国混得不那么好,就这样一避了之?

“我相信范妮会这样。她是这种小姐脾气。”婶婆说。

范妮摇着头:“那她也太自私了。”

但婶婆说:“这是她的权利。她不愿意自己的生活敞开给别人看到,这样并不过分。”

“但是我们在上海吃了那么多苦,”范妮说。

婶婆说:“这并不是范妮造成的,这是命运,她是没有吃到你们的苦,这是她的幸运,你们是不幸的,但你的奶奶不能因为住在纽约,就要为你们在上海吃的苦承担责任,对不对?她并没有责任。”

这是范妮所没有想到过的。但是,还是感到不能接受这样冷酷的解释。

“那你知道奶奶住在哪里吗?”范妮不甘心地问。

“不知道。好象是在唐人街里住着,或者附近。她不愿意多说。”婶婆说。

要是这样的话,奶奶也太自私了。范妮想。

她们沉默下来。

婶婆家里也有种香水和咖啡以及忌司混合在一起的外国气味,和着强烈的暖气潜来,范妮的头晕和恶心再一次席卷了她整个发软的身体。范妮的英文在舌头上打着滚,好象控制不了它的发音,时态的错误滚滚而来,让范妮深深感到羞耻。她还是尝试着说上海话,但婶婆却说着说着就回到英语上去了。这短暂的沉默,让范妮松了口气。她的心里突然感到有一点惘然:新生活是真的来到了范妮面前,但是,处处都是意外,这种意外,处处都在提醒着范妮努力想要假装不知道的陌生感,那是对自己信心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