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4/41页)

接下来,安东尼帕罗斯必须离去的日子到了。辛格取出自己的手提箱,非常细心地收拾好他们最值钱的共同财物。安东尼帕罗斯给自己做了一份路上吃的午餐。傍晚时分,他们最后一次手挽手走到大街上。那是十一月末的一个寒冷下午,一小团一小团哈气出现在他们面前。

查尔斯·帕克陪同他的表弟一起去,但他在站台上离他们远远地站着。安东尼帕罗斯挤进了公共汽车,精心准备了好一会儿,才在前排的一个座位上安顿下来,辛格隔着车窗看着他,双手开始拼命地打着手语,最后一次与他的朋友交谈。但安东尼帕罗斯一心忙着检查午餐盒中各种不同的食物,一时间无暇分心。就在公共汽车驶离路边之前,他把脸转向了辛格,他的微笑漠然而遥远——仿佛他们之间已经相隔万里。

接下来的几周恍若幻梦。辛格整天在珠宝店后面的工作台旁埋头干活,夜里独自回家。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睡觉。刚刚下班回家,他就躺在自己那张帆布床上,试着小睡片刻。半睡半醒之间,他进入了梦乡。所有的梦里,都有安东尼帕罗斯的身影。他的双手神经质地抽搐着,因为在梦里,他一直在对他的朋友诉说,而安东尼帕罗斯则一直看着他。

辛格努力回想认识这位朋友之前的岁月。他努力对自己讲述年轻时发生的某些事情。但是,他努力回忆起的这些事情,似乎没有一件是真的。

有一件特殊的事情,他回想起来了,但对他根本不重要。辛格回想起,尽管他从小就聋了,但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哑巴。他很小的时候就成了孤儿,并被送进了一家收留聋儿的慈善机构。他学会了手语和阅读。九岁之前,他可以用一只手以美式手语与人交谈——也能按照欧洲人的方法打双手手语。他学会了解读别人的口形,理解他们所说的话。最后,他被教会了说话。

在学校里,他被认为非常聪明。他学习功课比其余的学生都要快。但他从未习惯于用嘴说话。这对他来说很别扭,觉得自己的舌头在嘴里就像一条鲸鱼。如果用嘴巴与人交谈,从对方脸上茫然的表情中,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想必就像动物的声音,或者自己的言语中有某种令人讨厌的东西。对他来说,努力用嘴说话是痛苦的,但他的双手随时都能说出他想说的话。二十二岁那年,他从芝加哥来到这个南方小镇,马上就遇到了安东尼帕罗斯。打那以后,他再也没用嘴说过话,因为与他的这位朋友在一起,他无需动嘴。

除了与安东尼帕罗斯一起度过的这十年时光,其余的似乎都不真实。半梦半醒之间,他非常真切地看到了自己的朋友,醒来之后,一种锥心的孤独感油然而生。偶尔,他会收拾一箱子东西寄给安东尼帕罗斯,但从未收到任何回复。几个月的日子就在这样的空茫和梦幻中度过。

春天,辛格身上发生了变化。他无法入睡,身体焦躁不安。每到夜里,他会在房间里单调地走来走去,无法消除一种新的活力感。就算能休息片刻,也只是在黎明之前的那几个小时——那时候,他会昏昏沉沉地陷入沉睡中,直至早晨的光线像一把弯刀,突然刺入他睁开的眼睑里。

他开始在镇上到处瞎逛,以此打发夜晚的时光。他再也不能站立在安东尼帕罗斯住过的房间里,于是便在离镇中心不远的一幢死气沉沉的公寓里租了一个新的住处。

他在两个街区之外的一家餐馆里吃饭。这家餐馆位于那条长长的主街尽头,名叫“纽约咖啡馆”。第一天,他快速扫视了一眼菜单,然后写了一张便条,交给餐馆老板。

每天早餐我要一个鸡蛋、一片烤面包和一杯咖啡——0.1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