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二:企鹅版序言(第3/7页)

后来,博罗夫斯基能够见到未婚妻了。他被派到女营收罗婴儿尸体。绮瑟的头发被剃光,身上长满疥癣。博罗夫斯基安慰说:“别担心,咱们的孩子不会是秃头的。”一九四四年秋天,他被分配到在女营干活的屋顶修葺工小队。从那个时候起,他每天都见到未婚妻。在奥斯威辛,这是最难以忍受的。苏联反攻战线日益逼近,德国人加速灭绝从各个被占领国家输送来的犹太人。在一九四四年五月和六月,有四十多万匈牙利的犹太人被毒死、焚烧。

一九四四年夏天,奥斯威辛集中营的囚徒开始被撤退到德国内地。博罗夫斯基先被送到斯图加特城外的一个集中营,后来被送到达豪集中营。一九四五年五月一日,美国第七军解放了这个集中营。囚徒们被转送到收留人员集中营,该营位于慕尼黑郊区原党卫队军营区。博罗夫斯基又一次身处刺铁丝网之中。一九四五年九月,他离开该营,全力寻找未婚妻。十二月,他从红十字会得悉未婚妻被从比尔克瑙转移,还活着,住在瑞典。但是,战后的第一年,“被收留的情人”是不能够穿越边界和警戒线的。

在盟国军队解放的土地上,有一千多万从德国占领的所有国家被驱赶到集中营和劳役地点的男女、原来的战俘和被炸毁城市的难民。在复仇的欲望和寻求审判之间、在无政府状态和法制要求之间、在一切从头做起的强烈需求和回归往日的一切的同样强烈的需求之间,界限从来没有如此微妙。一位波兰作家称战后德国为“欧洲中部的西印度群岛”,在这些新的群岛上,从美国各州,从加利福尼亚到缅因,从内布拉斯加到得克萨斯来的美国青年要发挥四重的功能:法官、宪兵、传教士、食品供应员。任务过于艰难。

博罗夫斯基在当时的慕尼黑日记里写道:“整个这场大战的目的,无疑就是,让你,芝加哥来的朋友,能够跨过大西洋的盐水,一路战斗,穿过德国,来到阿拉赫集中营的刺铁丝网旁边,跟我分享骆驼牌香烟……现在他们派你值勤,看守着我,我和你互相再也不能说话。对于你来说,我必须像一个囚徒,让你检查我,叫我boy。你那些被杀死的同伴是说不出话来的。”

欧洲被分割,就是在其中部,分成非共产党的盟国势力范围和苏联的势力范围。而原来的战俘和难民则面临这样一个选择:保持流亡状态,或者返回共产党夺得政权的自己的祖国。博罗夫斯基从慕尼黑到了巴伐利亚的穆尔瑙,那是决定不回国的波兰士兵和军官的总部。他在从那里发出的书信里写道:“他们常常给我们美国菠萝,在欧洲很长时间看不到的白人文明的产品:牙刷、刮胡子刀片、甚至还有口香糖和蛋粉——我们把蛋粉撒在床上,用来驱散跳蚤很有效……尽管如此,我还是离开了穆尔瑙。我不是当兵的料,我不去开会,我不会摇旗呐喊,我喜欢背着一捆书到田野里去,去流浪——那个地区的湖水也是很好看的。”

他在巴黎做短期逗留,从那里写信说:“我是来自一个死亡的、令人厌弃的国家的访问者,一下子就卷入了虚伪的漩涡,像掉进山间河水的激流之中……我和受雇而来的女人喝酒,甚至还去了盟军剧院,因为我穿着原来属于一个英国士兵的旧制服。我来了,我看见了——我感到悲哀……我是来自一个死亡的、令人厌弃的国家的访问者,而在这个地方,在残破的街道上,少女们挎着黑人的胳膊漫步,周而复始;而我这个诗人是没有听众、没有朋友的——在巴黎,我感觉很不好。”博罗夫斯基在一九四六年五月的最后一天返回波兰。正如他在发自慕尼黑的一封信里说的,他不愿意“生活在活尸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