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随军牧师(第10/10页)

卡思卡特上校拘谨地紧闭嘴唇,站起身来。“你的看法我万分赞同,长官,”他以一种夸耀的责难口气轻快地附和道,“真不明白现在这些牧师都怎么了。”

“他们越变越好了,就是这么回事。”德里德尔将军大声咆哮道。

卡思卡特上校尴尬地噎住了,但马上又机敏地恢复了常态。“是的,长官,他们越变越好了。我刚才正是这么想的,长官。”

“这里正是牧师该来的地方,跟出来喝酒、赌博的军官混在一起,这样就可以了解他们,赢得他们的信任。他到底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让他们信仰上帝呢?”

“我命令他来这里的时候正是这么想的,长官。”卡思卡特上校谨慎地说,于是他过去亲热地搂住牧师的肩膀,一起走到一个角落里,然后用冰冷的口气低声命令他:此后每晚都要来军官俱乐部履行职责,跟喝酒、赌博的军官混在一起,这样就可以了解他们,赢得他们的信任。

牧师同意了,真的每晚都去军官俱乐部履行职责,跟那些想避开他的军官混在一起,直到那天晚上,一场凶狠的斗殴在乒乓球桌旁爆发,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无缘无故转身猛地就是一拳,正中穆达士上校的鼻子,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惹得德里德尔将军意想不到地哈哈大笑起来。他好一阵才察觉牧师就站在近旁,神情古怪地呆望着他,一脸痛苦的惊疑。德里德尔将军见到牧师就僵住了。他气愤填膺地怒视牧师片刻,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于是不高兴地转身朝吧台走去,两条短短的罗圈腿走起来左右摇摆,像水手一样。卡思卡特上校一路胆战心惊地跟在后面,焦虑地左顾右盼,企图从科恩中校那里寻得一点帮助。

“这倒是件好事,”德里德尔将军冲着吧台咆哮道,粗壮的手里握着那只喝空的烈酒杯,“这真是件好事,一个侍奉上帝的人开始出没在这种地方,跟一群肮脏的醉鬼和赌徒混在一起。”

卡思卡特上校松了口气。“是的,长官,”他得意地叫喊道,“这当然是件好事。”

“那么你到底为什么不管?”

“长官……”卡思卡特上校面露惊愕。

“你以为让你的牧师天天晚上待在这里,就会为你争得名声吗?我他妈每次来,他都在这里。”

“你说得对,长官,绝对正确,”卡思卡特上校回应道,“根本不会为我争得名声。我这就处理这事,马上就办。”

“不是你命令他来这里的吗?”

“不是,长官,是科恩中校。我也准备严厉处罚他。”

“他要不是牧师,”德里德尔将军咕哝道,“我就叫人把他拖出去毙了。”

“他不是牧师,长官。”卡思卡特上校连忙纠正道。

“他不是?既然不是牧师,领子上他妈的怎么戴着十字架?”

“他领子上没戴十字架,长官。他戴着一片银叶。他是中校。”

“你有个中校军衔的牧师?”德里德尔将军惊异地问。

“啊,不,长官,我的牧师只是个上尉。”

“既然只是上尉,领子上他妈的怎么戴着银叶?”

“他领子上没戴银叶,长官,他戴一个十字架。”

“给我滚开,你这狗杂种,”德里德尔将军说,“不然我就叫人把你拖出去毙了!”

“是,长官。”

卡思卡特上校咽了口唾沫,从德里德尔将军身边走开,把牧师赶出了军官俱乐部。而两个月后的情况也差不多是一模一样,当时牧师试图说服卡思卡特上校撤销把飞行任务增至六十次的命令,他的努力也遭遇了彻底失败。若不是因为忆念妻子和对上帝的智慧与公正抱有终生的信赖,牧师这下真的准备完全断绝希望了——他如此可怜地爱恋着、思念着他的妻子,充满了肉欲的激情与高尚的爱情,而他眼里的上帝曾是永有的、全知全能的、仁慈的、普遍的,是人格化的,说英语,属盎格鲁——撒克逊民族,对美国人格外垂青,而现在这些信念已经开始有所动摇了。这么多事情都在考验他的信仰。自然,是有一本《圣经》在,可《圣经》只是一本书而已,而《荒凉山庄》、《金银岛》、《伊坦·弗洛美》和《最后的莫希干人》也都是书。真的有可能,正如他一次无意中听到邓巴在问,创世之谜的答案会由一群无知无识、连下雨是怎么回事都不懂的人给出的吗?万能的上帝,以他那无穷的智慧,真的害怕人类六千年以前就会建成一座巨塔直通天国吗?天国究竟在哪里?在上面,还是下面?在一个有限而正在膨胀的宇宙中是没有上下之分的,其中就连那个巨大、炽热、耀眼、威严的太阳也在持续地衰亡,最终还将摧毁地球。根本没有什么奇迹;祈祷得不到任何回应,而灾祸同样残酷地降临到好人和堕落者头上;然而,若不是这些接连不断的神秘现象——如几周前那个可怜中士的葬礼上出现在树上的裸体男子,以及就在这天下午,预言家弗卢姆在树林里作出隐晦、纠缠不去而又鼓舞人心的承诺:告诉他们,冬天一到我就回来——他这样一个有道德有良心的牧师,也许早就屈从于理性,放弃他的父辈对上帝的信仰了:真的辞去职务,放弃军衔,去当一名步兵或野战炮兵,甚至也许去空降部队做一名下士,一切听凭命运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