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酒师(第4/6页)

在饮酒之夜,他终于不再像过去那样出神和沉默,又像往常一样地与我谈话了,听上去没有丝毫的不正常。回忆学生时代,回忆国外生活,特别是说到了最初结识象兰的日子。“我上学的时候,曾经特别喜欢同寝室的一个男同学,有时真想亲亲他。我为这个私下里还痛苦过,以为自己有同性恋这样的倾向呢。后来我遇到了象兰,这才知道什么才是爱情。我不仅不会有学生时期那样的想法,就是其他女人这辈子也不会再爱一个了。”这种信任的交谈让我感动,也令我深深地忧虑。

怎样才能让他离开那个魔女呢?我们园子旁边的园艺场有一位漂亮的女园艺师,她就是罗玲。罗玲性格外向,喜欢新奇,一见武早就谈个不休,而且对方也乐于攀谈。我想这样真好,这可能是转移武早情绪的最好办法了。我甚至想:可爱的罗玲啊,你如果能够作出一点牺牲,让他稍稍地爱上一点点,那也算功德无量的事情啊。这样想可能有点离谱,不过我实在是病急乱投医了。反正罗玲是武早喜欢的姑娘,这是十分明显的。问题在于他会不会爱上她,而她又会不会对其倾心——哪怕只有一点点?

有一次武早在她走后沮丧地对我说:“罗玲不太懂事。”我问怎么了?他说:“她不叫我‘老孩儿’。”我差一点说出:“那只是某一个人的专用称呼啊!”我安慰他,心里却明白这个人的思维仍然不够正常。但我同时也知道,对这样一个人绝不能用平常的标准来判断,因为他脑海里总是旋转着一些离奇的念头。也许这就是一个极具创造才能的人具备的某种特质吧,它一旦茂长起来,也就走到了疯狂的边缘。他时常豪饮,这时候与拐子四哥最为契合——两人的一些谈话让我不仅难以插嘴,有时理解尚且困难。我感到奇怪的是,他们两人的生活经历差异巨大,却能一丝不差地对上话语的卯榫。那不能不说是一种自说自话,是半醉半醒的谈吐;可是在一个旁人听来却是如此地舒服、如此地深奥和浅显。他们的声声应答之中有一种天籁般的浑然,只要循声而去,就会走向一个极为遥远之地。我事后没有向他也没有向拐子四哥询问谈了些什么。我那时只是一个倾听者和享受者。

武早喝得脸色通红时就要抽一枝雪茄。他说这是一种浅薄的习气——可是一旦染上又没有办法。四哥试着吸了一口,品了品即还给了他。“怎么比得上关东烟呢?”武早点头:“夜间啊。”“夜间。”“顺着捋下去,嗯。”“闭着眼。”武早的鼻子蹙起来:“倚在墙上。”“那是得倚在墙上啊。”“你以为找到了百灵窝哩。”“可不是嘛,百灵窝!”四哥的手按在对方肩上,又很快拿开,“一晃就过去了,死死记住吧。”“记住。狠人哪!”“狠人!”“咱们都是狠人。”“可不是怎么!”四哥为了表达自己是个“狠人”,双唇努成一条直线,盯住他。武早叹道:“啊!”四哥同样接上:“啊!”然后把裤子上的一点泥巴弹去,对方就两手对着搓搓衣襟。四哥抬头倾听,可四周分明什么声音都没有。武早的手指一丝丝伸出,在空中画了一条弧线。四哥低下头:“一只老鸟。”

武早从葡萄园离开后,仅仅是两三个月的时间,他享有的那种特殊待遇就被取消了——再次被送回医院。因为这期间他曾发疯似的寻找象兰,好几次把人吓得高声尖叫……他再次住到了那间有铁棂的房间里,再也不能自由进出了。

3

阳子借去东部写生的机会看望了武早。

他回来后马上找到我,一见面就说:“嗬,那个家伙神了。”“怎么?”“气色好,精神好,只是不愿意理发……他真的在不停地写啊写啊。”阳子擦着一脸的汗水,“他一见面就认出我来了,喊着‘一个老朋友’,把正在写的让我看,说除非是最好的朋友才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