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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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子四哥和大老婆万蕙一直沉浸在节日的气氛里。他们看着城里来的吕擎和阳子,满面欢欣。四哥掮着那枝沉重的老枪,一拐一拐地在园子里来往,在刚刚搭成的那栋茅屋前端详,身后跟着他的斑虎。万蕙几乎没有一点空闲时间,除了每天在园子里做活,还要为我们大家准备饭菜。她永远不会抱怨,永远都在心满意足地忙碌。她大概一辈子都在做一件事:给男人安一个家。她的那种温厚和宽容能够安慰所有的人,有时候我甚至想:葡萄园里真正的主心骨不是任何人,而是大老婆万蕙。

由于葡萄园里一下子增添了几口,还时不时地有人往来,万蕙做饭就紧张得很,常常在中午时分沾着一手面粉从屋里跑出来,招呼园里的鼓额帮她生火。我想今后她们两个的主要工作就是搞好一个食堂了。原来我们只在茅屋的右边搭了几间简陋的棚子做伙房,现在就把它扩大了一倍,重新换了茅顶,又用土坯垒墙,用泥浆抹过并刷了石粉,在里面摆了两张大桌子,使其成为一大间餐厅:即便有外地的朋友来葡萄园就餐、开个热热闹闹的宴会也足够用了。我们这几个人,再加上园艺场的朋友,平时就可以坐满这两张大圆桌了。

武早常常和那个大胡子精、和厂里的人来往了。刚开始的时候我一定要陪他一起去,后来才知道这是完全不可能的,我总不能一直盯在他的身边啊。我担心的是他那种莫名其妙的、随时而至的咕哝声把人吓着。好在这完全不是大胡子精他们所能领会的。他们或许真的会把这种情形当成天才人物的一种神游、一种奇异的行为举止。谢天谢地,武早并没有像一般的精神病人那样手足无措、满嘴狂言,而仅仅是一种低沉的自语——有时只是一种呢喃而已。

他与我一块儿居住的这些夜晚,常常让我感到不知如何是好,让我处于一种十分愧疚和矛盾的心情——我有时候甚至也像其他人那样,怀疑他的能力、他的精神状态。因为每到深夜,他的思维完全失去了起码的逻辑,混乱、急切而又癫狂。好在这种癫狂劲儿一到了白天,到了太阳出来时就会烟消云散……他指挥起工人井然有序,以至于顺利地搞成了那种低档葡萄酒,没出任何纰漏。天哪,他终于初步胜任了酿酒师的工作。接下去就是按原计划加快步伐添加设备、增加规模。他说:“酿原汁酒就要开始了,到时候可以消耗掉我们园子里的所有葡萄,而且还要收购园艺场的那一部分。”

梦寐以求的日子终于到了。这个夜晚我有些激动,又一次失眠了。我不得不像过去那样用书籍打发时间:轮番看李大睿将要印出的小册子和那本秘籍,或看点别的。武早睡在外间,后来我又听到了咕咕哝哝的声音、看到了一会儿点亮一会儿吹熄的灯火。这个壮汉再也睡不着了,他香甜的鼾声只有在黎明时分才响上一阵,而那时外边各种鸟雀的喧哗,还有鼓额和拐子四哥他们驱赶灰喜鹊的吆喝声又要把他吵醒。他甜甜的睡眠偶尔才有一次——眼瞅着这个壮汉的头发越发脏乱、面色越发灰暗,心里又疼又急……这天晚上我刚刚打开一本书,武早就来敲我的门,我不得不把他放进来。

他一进门就用火辣辣的目光盯着我,然后默默地坐在我身边。他把我炕上的书翻起来,头压得很低看着。这样一会儿,他的手指点着上边的一段话,一直指着看我。

“……他们打算在这里起义,而且届时要访问我,我绝不后退;虽然我认为他们的力量和勇气都不足以成大事。但是,前进吧!这是行动的时刻,个人又算得什么呢?只要那代表了过去的光荣的星星之火能够传给后代,而且永不熄灭就行了。这不是什么某个个人,甚至千万人扬名的问题,而是自由的精神必须传播的问题。撞在岸上的波浪一个一个地溃散了,但是海洋总之获得了胜利……不管个人的牺牲如何,伟大的事业将聚积力量,扫荡一切粗粝,肥沃一切可种植的地方( 因为海草就是肥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