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只听到青绿的细流声(第7/9页)

几年前,我、张洁和老范,谈起为什么要卖力工作。

老张说:“为了理想。”

我说:“为了乐趣。”

老范说:“我为你们而工作,你们高兴,我就高兴。”

我一直觉得她太孩子气,现在才明白她的心情。

编到苏丽文,配乐想不出来了,翻来覆去看带子。有人提了句梁静茹,说她有个歌叫《勇气》,我摇头说这太直白了。想起有一次在KTV看过这个歌手献给因病去世父亲的《掌声响起》。

我半开玩笑地说:“《掌声响起》?”

要在以前,肯定不会想到这歌,想到也不会用,嫌这歌太平凡,唱烂了。想起这歌,是因为苏丽文说过,在出发之前,她曾经与身患癌症的父亲有过一个约定:“我拿金牌回去,他说他的病就会好。”

老范试探着唱:“孤独站在这舞台,听到掌声响起来,我的心中有无限感慨……”

旁边编辑机的镜头上,苏丽文被踢中伤处倒地。她的教练实在看不下去,要冲上赛台,被裁判制止了,裁判问她是否要停止比赛。

她在地上双拳相击,表示“我可以,我可以,马上站起来”。

“经过多少失败……经过多少等待,告诉自己要忍耐……”

嗯,嗯。

我和老范摇头晃脑大声合唱,“掌声响起来……”

苏丽文最后一次从场地上拖起自己,她说:“我听到很多观众一直叫我站起来。然后我也觉得,对,非站起来不可,对。”

她用这个方式撑到最后就是想告诉父亲:“有呼吸就有希望。”

旁边的实习生宋达加进来与我们合唱:“掌声响起来,我心更明白,你的爱将与我同在……”

这歌这么平常,但唱到这里,屏幕上正是比赛结束,苏丽文抱头倒地,像个孩子一样蜷着身哭泣,全场七千人起立为她鼓掌。

寻常,却有力。

有天晚上一点多,关主任路过机房,看到我们,眼神怔了一下,但正忙着,没停步走了。

第二天这个时候他又看见我,终于忍不住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说做了一期节目,但不知道给谁做的。

他乐了,说他看看。

看施泰纳的时候,关主任把眼镜儿摘下来擦了擦,实习生吴昊捅捅我,小声说:“哭了。”

看到埃蒙斯失利时,我脱口而出的那句话“雅典的悲剧重演”,他说:“是失败,不是悲剧。”他说得对,在节目里我保留了这句话,结尾时我说我当时的想法错了——失败不是悲剧,放弃才是。

关主任在新闻频道挤了一个下午五点的时间,把这期节目播出了,没有栏目,问叫什么,我想了想,别往花哨里起了,就叫“奥运瞬间”吧。

片子需要个小宣传片,要一句广告语,我呆坐在机房外的蓝色塑料凳子上苦想。

在法国奥赛博物馆,我看过一张梵高的大画,画的是十九世纪法国的乡村阿尔。夏天午后,一个农民和他老婆,两个人干活干累了,躺在麦子堆的阴影里睡着了,白金的光,天空是被微风冲淡的蓝色。坐在地上看这张画,能感到麦子被太阳暴晒后的闷香,农夫农妇蜷着身体沉睡的安恬。

以前我老觉得艺术在庙堂之上,是什么吓人的东西,非要有高端的意义才成。看到这幅画,感觉它什么都不说,只是留下了一百多年前的这一瞬间。梵高对他弟弟说过:“没有什么是不朽的,包括艺术本身。唯一不朽的,是艺术所传递出来的对人和世界的理解。”

我借鉴他的话,写了这句宣传语:“奥运之美,不仅在夺取金牌的一刻,还有那些蕴涵着人类精神的不朽瞬间。”

在机房录这句宣传词,宣传片嘛,总得有点腔调,我尽量让声音戏剧性一些:“奥运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