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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耶路撒冷的那一天,耶海兹克尔的所作所为令我难以忘怀。他登上梯凳,从高高的壁橱里取下一个大盒子,拿出一套已经褪色并打着皱褶的旧警卫员制服。接着,他又从盒子里拿出警卫员的帽子戴在孙子头上。帽子太大,几乎盖住了孩子的双眼。爷爷自己把制服套在睡衣外面。

直到我们起程,他们两人整整一个早上都在家里作军事演习。把家具当作掩体,用棍子进行狙击。互相叫着“扎尔曼”。当亚伊尔第一次发现暴力的乐趣时,脸上露出狂喜之色。老战士不屈不挠、忠心耿耿地遵守各项命令。在我们游霍隆的最后一个早晨,耶海兹克尔是个快乐的老人。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这幅场景是那么熟悉,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出现过。就像醒目清晰的原版画的模糊复制品。想不起是何时何地发生的事了。我脊梁骨直冒凉气。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提醒儿子和公公,他们正面临着起火与触电的危险。但在他们的游戏中,两种危险都不存在。我很想提醒米海尔立即离开此地。但却说不出口,因为这种话听起来又愚蠢又粗俗。是什么让我感到如此不安呢?早晨,几架战斗机在霍隆上空低低地盘旋。我想这并非我心神不定的原因。我觉得这里用“原因”一词不太合适。飞机马达吼叫着。窗玻璃鸣响着。这绝对不是第一次。

临出门前,耶海兹克尔吻了一下我的双颊。他吻我时,我看见他的眼神全变了,浑浊的瞳孔似乎已经扩散,遮住了眼白。他脸色土灰,双颊凹陷,满面皱纹,触到我前额的嘴唇冷冰冰的。但握手却很热情温暖,有力而且粗暴,好像老人要把他的手指送给我做礼物。回到耶路撒冷已经四天,这一切一直在我脑海里浮现。傍晚,杰妮娅姑妈赶来告诉我们,耶海兹克尔瘫倒在家对面的公共汽车站旁。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耶海兹克尔还到我们家来过。”姑妈歉疚地唠叨着,好像在驱赶一种令人厌烦的嫌疑,“就在昨天来我们家时,也没抱怨说有什么不舒服。反而说在美国发现了治疗小儿麻痹症的新药。他很……正常。十分正常。可突然间,今天早晨,刚好在……邻居格洛伯曼家门前,他跌倒在公共汽车站旁。”她突然哽咽起来,“米哈,成了孤儿。”她哽咽时,像个受惩罚的大孩子似的撅起嘴。一把将米海尔的头拥到起伏的胸前,抚摸着他的前额,而后停下来。

“米海尔,一个人怎么突然无缘无故地跌倒在地,像你手中的袋子或包裹一样掉下来,掉到了人行道上,而且……这很可怕……很不好。这很讨厌。好像耶海兹克尔只是个口袋或包袱,掉下来,摔破了,这……想想这像什么样子……真丢人……邻居格洛伯曼坐在走廊里观看,像是坐在戏院包厢看戏。素不相识的人赶来了,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路边,以便不阻塞交通,接着又捡起他的帽子、眼镜,以及掉在地上的书……你知道他要去哪儿吗?”姑妈加大嗓门儿,尖声哀号起来,“他只是刚刚出门去图书馆还书,他根本没打算乘公共汽车,只是偶然摔倒在格洛伯曼家对面的汽车站。这么一个好人,心肠这么好……一个好人,突然间……就像是在跑马戏。告诉你,就像电影里演的一样。一个人悄悄地走在马路中央,突然有人从后面冲上来,往他头上打了一闷棍,他便跌倒在地,人似乎就是个破布娃娃或其他什么东西。跟你说,米海尔,人生就是一堆臭大粪。把孩子放在邻居家或什么地方,快点跟我回特拉维夫去。利亚姑妈一个人在那儿,赤手空拳地料理一切。成千上万的礼仪。一个人去了,身后的繁文缛节让人以为他是要出国呢。带上衣服或其他东西走吧。我刚好去趟药店,在那儿叫个出租,而且……是啊,米海尔,请你们最好穿黑套装,至少是夹克衫,你们两个快点。这么一场大祸降临到我们头上,一场大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