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9/11页)

冯·特罗塔老爷小心翼翼地走到儿子身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他在寻思一句恰当的话。他不习惯与醉酒的人说话。

“你应该小心,”考虑了很久之后他说道,“别喝太多烧酒。比如我吧,只是在应酬时才喝酒,而且总是适可而止。”

少尉费了好大的劲,想改变半坐半蹲的无礼姿势,将身子坐正,但无济于事。他盯着身旁的这位老人:谢天谢地,他现在看到的是一个人,此人就坐在沙发狭窄的边上,两只手撑在膝盖上。

他问道:“你刚才说什么,爸爸?”

“你应该小心,别喝太多烧酒!”地方官又说了一遍。

“为什么?”少尉问道。

“你在问什么?”冯·特罗塔老爷说。

他的心稍稍宽慰了一些,因为儿子此时头脑清醒了,至少可以听懂他的话。“这烧酒会毁了你的,你还记得莫泽吗?”

“莫泽,莫泽,”卡尔·约瑟夫说,“当然记得!不过,他做得非常对,我记得他,他给祖父画过像!”

“你忘了?”冯·特罗塔老爷低声地说。

“我没有忘,”少尉回答道,“我一直想着那幅画。我无法忘怀那幅画。那些死者呀!那些死者呀,我怎么可能忘记呢?父亲,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父亲!”

儿子的话让冯·特罗塔老爷感到一头雾水: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呢?他能感觉到他说出来的不全是醉酒后的胡言乱语。他感觉到儿子是在向他呼救,而他却束手无策。他来到这个边陲地区是想为自己找到一点心里的慰藉,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他感到十分孤独。而这个世界自己也正在走向毁灭!亚克斯已经躺在坟墓里。冯·特罗塔老爷感到极为孤独,他想再看看儿子。他的儿子同样很孤独。也许因为他年轻,所以更能了解这个世界的衰落。过去,这个世界看起来多么简单,地方官思忖道。过去你对任何一个事情都有一个明确的态度。儿子回家度假,你就考考他;儿子当了少尉,你就向他表示祝贺;儿子写来了表达孝心的信—总是那么寥寥几笔—你便也寥寥几笔回了信。但是,当儿子喝醉酒时,当儿子喊“父亲”时,当儿子嘴里喊出“父亲”时,你该怎么办呢?

冯·特罗塔老爷就这样沉浸在悲哀而迷惘的思绪中。

科伊尼基走了进来,地方官出乎意料地急切地站起身来。

“这儿有你的一份电报!”科伊尼基说,“是旅馆的侍应生送来的。”这是一份公务电报,意思是召冯·特罗塔老爷回去。

“真可惜,他们叫您回去!”科伊尼基说,“是有关科索沃人的事。”

“不错,是有这个可能。”冯·特罗塔老爷说,“说不定要出乱子啦!”

地方官现在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太弱了,无法对付那些乱子。他很累,离退休还有几年,此刻他却突然想要赶快退休。他可以更多地关心卡尔·约瑟夫,对一位父亲来说,这是一个合适的差事。

科伊尼基说:“这个该死的皇朝帝国捆住了所有人的手脚。要想采取点什么行动对付骚乱是挺不容易的。要是您叫人把那几个为首的捣乱分子抓起来,那么共济会会员、议会议员、民族领袖、新闻界人士一起向您袭来,最后您还得把他们统统释放出来。如果您要解散那个科索沃组织,那么就会遭到您的上级地方总督的指责。自治!耶,等着吧!这里,在这个行政区里,我每次都是以武力来解决骚乱的。是的,只要我生活在这里,我就是政府的候选人,而且一定会当选的。幸好,这里地处边陲,在肮脏的编辑室里策划出来的那些乌七八糟的现代思想在这里找不到生根发芽的土壤。”

他走到卡尔·约瑟夫面前,用一个惯于和醉汉打交道的行家口气说道:“您爸爸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