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南国雁还巢(第4/11页)

“头昏的是你,怎么给我扇起来了?”他把折扇接过去,为她扇。

凉风掀起她额前碎发,一丝凉意敌不过蒸腾的热气。

沈奚把扇子拿回来,心虚解释说:“你要是中了暑,谭先生会骂我。”

她紧着扇起风,把他黏在背脊上的衬衫拉高了,让他能舒服点。

“中暑也好,做病人有做病人的妙处。秀才渴病急须救,偏是斜阳迟下楼。”他道,“央央还记得吗?就在广和楼那一折里?”

她窘着笑着,踢他的皮鞋。

当然记得,这是戏里秀才急着要洞房的词。

再不拦他,只怕下一句就是“沈沈玉倒黄昏后”了……

阴凉处的两边都站着傅侗文的人,听不见他们之间的详细对话,只瞧着那题了字的折扇在两人之间,你拿回来,我抢过去,是争抢什么呢?没人瞧得懂其中门道,但也明白,三爷这是在和沈小姐逗闷子呢。

这婚事是真要近了。

到四点十分,有火车进站。

不是他们等的那一班,是从南京来的。

其实,傅侗文和沈奚都有心理准备,火车历来都是晚点,他们今日早做了要等到日落的准备。他望着站台上下车的旅客散了,车停到铁轨尽头,等明日返回南京。

“刚通火车时,还没人敢走夜路,”他笑,“都以为夜间行车要惊扰山神水怪,会有车祸。”

傅侗文一说过去,她就像个旁观的孩子。

有许多问题排队等在心里,等着被问出来:“你来上海时,也是坐火车吗?”

他倾身对她笑,低声说:“我是自作主张离京的,不能乘火车,怕被人发现了带回去。”

她惊讶:“那四爷……”

谭先生不是总说,四爷和他一道出国的吗?傅家两个儿子都跑了,怕是会大乱吧?怎么让他们得逞的?她满腹疑问。

寻常日子,沈奚不愿和他聊傅侗汌,怕勾起他的伤心往事。

还有一层微妙的心理是:她和傅侗汌的牌位拜过天地,每每提起来,总能记得那个牌位上“傅侗汌”三个字。听说,那字是傅侗文亲自写下来刻上去的。

“想问关于侗汌的什么?”他含笑反问。

“想问,他是怎么和你一起逃离傅家的?”

“他……在我之后。”傅侗文记起过往,嘴边挂了笑,“我走后,父亲看管他更严了。那时恰逢老人家想娶个风尘女子,为讨对方欢心,还在广和楼旁的天瑞居摆了酒宴。侗汌借着这个由头,在报上登了一则广告,公开宣布不承认这个来自八大胡同的女人进傅家。登出来不说,还把那报纸买了上千份,传得满京城都是,于是就被赶出了家门。不过三日,父亲回过味来,人却再寻不回了。”

傅侗汌胡闹起来,可不比他这个三哥差。

“他不晓得我在上海公寓的地址,又不敢去公馆,于是只好雇了几个人,在码头日夜守着。”他继续道,“我在公寓里等船期,他在小旅店里住着,守株待兔。他是少爷的身子,可惜逃出来没带多少钱。只好去住小旅店,吃了不少苦。”

傅侗汌虽生母地位不高,但在傅家也从未吃过苦,何曾住过那等地方。那时的小旅店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夜里头左右房间里是打牌的打牌,抽大烟的抽大烟,还有下等妓女在门外头笑,几个女孩子环抱着双臂,在一溜房间溜达着,唱着小调,只等着哪位光着膀子的爷们拉进去做个一夜夫妻。

傅侗汌夜里难安眠,被不知什么东西咬得身上一块块地红,瘙痒无比,去质问旅店老板,为何房里会有咬人的虫子,老板和伙计嘲笑他见识短,告诉这位小少爷,那咬人的虫子叫跳蚤,是旅馆里最常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