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风声(第6/7页)

金黄

应该是在一个干燥的午后,秋风在屋顶与天空之间盘旋,落不到地上。人们都在睡午觉,偶尔有几只家禽的叫声,让这个村庄不像是已经死去。午后的觉最香,昏昏沉沉的能睡上半个世纪,肥大的苍蝇在窗子上打转,有时也落在人的身上脸上,睡着的人还能感知到,用手胡乱驱赶,翻个身继续睡。

这睡眠像是瘟疫,一直蔓延到村庄外,三里外,一整片的稻田,金黄连接到天边,稻子们顶着沉重的稻穗,也在睡觉,可睡着睡着,有一棵稻子就醒了,它并不是自己主动醒来,而是身子突然膨胀得受不了了,“啪”的一声,身体裂了一道缝。它为自己发出这细小的声音感到不好意思,所有稻子的目光都聚拢了过来,惊喜地看着它,它突然就不那么害羞了,点了点头,是的,熟了。

这“啪”的一声细响,把整个村庄都吵醒了,人们纷纷走出梦境,摸一把嘴边的口水,揉一揉压麻了的胳膊,到仓房里取出镰刀,三五成群割稻子去了,一路上还在说着刚才的梦,说着今年秋收天气好,说着卖了稻子买新衣裳,买了新衣裳串门子……

几乎所有的劳动力都来到了稻田里,弯下僵硬的腰挥刀割稻子,割下一抱再用一把稻子拧成绳子捆成一捆,立在稻田里,如果加上帽子就是稻草人。小孩子也跑来凑热闹,跟在大人后面捡稻穗,捡着捡着就腻了,干脆跑到河边捉小鱼。

村庄里只有三个人没有出现在稻田里,一个是被反锁在家里的疯女人,另一个是最美的姑娘,还剩下一个是我的祖父,他从来不下田。

这三个人要不蹲在村口,要不趴在窗户上,看着稻田里繁忙的景象,也会看得出神,眼睛里也会闪现出光亮,那光亮也是金黄的,如同阳光晒在稻子上,稻子又把光折射在人们脸上,汗珠又把阳光领到地上,大地也熟透了。

稻子被人们欢快地收割回家,成垛地堆在门前,在脱谷机扬起漫天的尘埃中,稻秆与稻粒分离,稻粒装进麻袋堆进仓房,稻秆成了软绵绵的稻草在院门前堆成金黄的山。孩子们有了玩耍的场地,翻跟头、拿大顶、打群架。大人们也有了野合的隐蔽所,柔软又避风,只是钻进衣服里有些扎得慌。

而稻草最重要的作用是取暖,一整个冬天火炕的热度都要靠它来维持,燃烧后的灰烬也不浪费,铺在新屋的棚顶,抗寒又隔音。

柳树的叶子在秋天的中段变黄了,榆树的叶子也变黄了,最后杨树的叶子也跟着黄了,接着穿插着大把大把地飘落,飘落了也堆积不了厚厚的一层,都随着乍起的西北风滚向了田野,而收获后的田野空荡寂寥,毫无遮拦,一眼就望到了尽头与荒凉。

村庄里的人们裹上了棉衣,缩起了脖子弓起了腰,面对面走过人来,招呼打得急促,怕说多了,话就被冻住了。有一个孩子站在榆树和柳树之间,看着夕阳暗淡地落下,风吹红了他的脸颊。

大火

记忆中有一场大火,燃烧了一个晚上,火光红亮而灼眼,可待黎明降至,才看清眼前一片杂乱与黑暗。

大火是在午夜悄然降至的,第一声叫喊把家里人从被窝里揪了出来,慌乱地套着衣服找着鞋,都跑出屋子后才看到是院门前的稻草垛起了火。接下来便是杂乱的脚步与慌张的嗓音,邻里相互来帮忙救火,忙乱的人们把夜都扰乱了。

可火并不容易熄灭,又起了风,火顺着风的方向,直往屋顶跑,就有人提议先把屋顶淋湿,保住房子要紧。哗啦哗啦,水一桶桶地淋向屋顶,很快就结了冰,房子看样子是没有危险了,人们也就没了救火的热情,围着圈看稻草垛渐渐化成灰烬,有些人跺跺脚,揉揉眼睛,拎着水桶回家去了,天亮后,只剩下我们一家人,蹲在院门前,看着一地的灰烬还泛着呛鼻的烟味,有些火星子忽闪忽闪地不肯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