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费正清、费慰梅(第2/6页)

你们知道,我是在双重文化的教养下长大的,不容否认,双重文化的接触与活动对我是不可少的。在你们俩真正在(北总布胡同)3号进入我们的生活之前,我总是觉得若有所失,缺了点什么,有一种精神上的贫乏需要营养,而你们的“蓝色书信”充分地补足了这一点。另一方面,我在北京的朋友都比我年岁大,比我老成。他们提供不了多少乐趣,反而总是要从思成和我身上寻求灵感和某些新鲜东西。我常有枯竭之感。

今秋或初冬的那些野餐、骑马(还有山西之行)使我的整个世界焕然一新。试想如果没有这些,我如何能熬过我们民族频繁的危机所带来的紧张、困惑和忧郁?骑马也有其象征意义。在我总认为都是日本人和他们的攻击目标的齐化门外,现在我可以看到农村小巷和在寒冬中的广袤的原野,散布着银色的纤细枯枝,寂静的小庙和人们可以怀着浪漫的自豪偶尔跨越的桥。

慰梅,慰梅,慰梅(信封上我得写给费正清,因为这对于白莉奥来说更合适些):

自从收到你上封让人高兴的信以来,我一直情绪高涨,现在又来了一封,我必须马上回你。很长时间我没有(或不能)给你们写信,因为这中间有个“时间差”,那是因为你们的信不是经西伯利亚邮来的,以致一封信要走五十天(只有后来的一封稍为快一点)。所以好些事弄得让人非常扫兴。我们特别喜欢那些关于各种各样事情的“打字报告”,只是感情上还有点不够满足。

看来你对我的生活方式——到处为他人作嫁,操很多的心而又缺乏锻炼等等——很担心。是啊,有时是一事无成,我必须为一些不相干的小事操劳和浪费时间,直到——我的意思是说,除非命运对我发慈悲而有所改变。看来命运对于作为个人的菲丽丝不是很好,但是对于同一个人,就其作为一名家庭成员而言的各个方面来说,还相当不错。天气好极了,每间屋子都重新裱糊过、重新布置并装修过了,以期日子会过得更像样些。让我给你画张图,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慰梅,慰梅,我给你写什么新闻还有什么用——就看看那些床吧!它们不叫人吃惊吗!!!可笑的是,当它们多多少少按标出的公用地点摆放到一起之后,他们会一个接一个地要吃早点,还要求按不同的样式在她的或他的房间里喝茶!!!下次你到北京来,请预订梁氏招待所!

我要开始另一页了。

此刻孩子们从学校回来了,他们非要看这张《床铺图》,还要认出他们自己的床等等、等等。宝宝总是挑剔她的衣服,因为天气已经热了。海伦的衬衫已经有点过时。从诫从道丽的绿衣服里得到一条短灯笼裤,很帅。

不,不,不,我不能让你认为我已陷入了家务琐事之中——我想,当“joie de vivre的纯粹产物”时,我的成绩也最好。最认真的成绩是那些发自内心的快乐或悲伤的产物,是当我发现或知道了什么,或我学会了去理解什么而急切地要求表达出来,严肃而真诚地要求与别人共享这点秘密的时候的产物。对于我来说,“读者”并不是“公众”,而是一些比我周围的亲戚朋友更能理解和同情我的个人,他们急于要听我所要说的,并因我之所说的而变得更为悲伤或更欢乐。当我在做那些家务琐事的时候,总是觉得很悲哀,因为我冷落了某个地方某些我虽不认识,对于我却更有意义和重要的人们。这样我总是匆匆干完手头的活,以便回去同别人“谈话”,并常常因为手上的活老干不完,或老是不断增加而变得很不耐烦。这样我就总是不善于家务,因为我总是心不在焉,心里诅咒手头的活(尽管我也可以从中取乐并且干得非常出色)。另一方面,如果我真的在写作或做类似的事,而同时意识到我正在忽视自己的家,便一点也不感到内疚,事实上我会觉得快乐和明智,因为做了更值得做的事——只有在我的孩子看来生了病或体重减轻时我才会感到不安,半夜醒来会想我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