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费正清、费慰梅(第4/6页)

注:1937年12月24日深夜,他们所乘的长途汽车在以土匪出没著称的“七十二盘”顶上突然“抛锚”,全家人摸黑走了一段山路之后……

又一次,奇迹般地,我们来到峭壁边上的一片房子,让我们进去过夜……此后,又有关于这些破车意外的抛锚、臭烘烘的小客栈等等的一个又一个插曲。间或面对壮丽的风景,使人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心疼。玉带般的山涧、秋山的红叶和发白的茅草,飘动着的白云、古老的铁索桥、渡船,以及地道的中国小城,这些我真想仔细地一桩桩地告诉你,可能的话,要注上我自己情绪上的特殊反应。

十一

注:到昆明后,梁、林在晃县邂逅的那批飞行员从航校毕业,开始正式在空军服役。其中一位的座机在一次空战中迫降在广西边境。

直到第三天早晨,他才乘一趟慢车回到昆明。在他失踪的两天夜里我们都睡不好觉,但又看到他,只是下巴受了点轻伤,真是喜出望外。了解到这次空战的一手消息和结果,而全城对此都还浑然不知。

这八个孩子士气很高、心地单纯,对我们的国家和这场战争抱着直接和简单的信心,他们的身体都健康得叫人羡慕。他们所受的训练就是让他们在需要时能够不假思索使用自己的技能并献出自己的生命。他们个个都沉默寡言。

不知怎么,他们都以一种天真的孩子气依恋着我们。我们之间产生了很深的亲情。他们来看我们或给我们写信,好像是他们的家里人。其中很多人去了前线,有的则在昆明保卫着我们的生命。有一位我告诉过你的,小提琴拉得很好,人特别可爱。最近决定要结婚了。不要问我如果他结了婚又出了事,他的女朋友会怎样。我们就是无法回答这类问题。(以下原文有缺)

十二

亲爱的慰梅和费正清:

读着你们八月份最后一封信使我热泪盈眶地再次认识到你们对我们所有这些人的不变的深情,这深情带有你们的人格特点,而我们,经过这么长久的沉默,又如此天各一方,真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份情意。种种痛苦、欢乐和回忆泉涌而来,哽在我的眼底、鼻间和喉头。那是一种欣慰的震撼,却把我撕裂,情不自禁地泪如雨下。我甚至不能像爱丽丝那样在自己的泪水里游泳。如果那里面有一股感伤的潮流,泪水就会把我淹死。

我赶巧生病了,或者说由于多日在厨房里奋斗使我头疼如裂,只得卧床休息。老金把你们的信从城里带来给我,他不经意地把信在我面前晃了晃。天已经快黑了,我刚读了第一段,泪水就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实在忍不住。我的反应是:慰梅仍然是那个“慰梅”。不管这意味着什么,我无法表达,只能傻子似的在我的枕头上哭成一团。老金这时走进已经暗下来的屋子,使事情更加叫人心烦意乱。他先是说些不相干的事,然后便说到那最让人绝望的问题即必须立即做出决定,教育部已命令我们迁出云南,然后就谈到了我们尴尬的财政状况。我根本没有明白他在说些什么,直到说起他不知怎么有了一百美元,而这笔钱我们梁家可以用等等。思成立即问他是不是因为写了一篇英文文章得到了这笔钱,他不承认。到此我已猜出了真相。他从来不善说谎或搞什么阴谋。我们很清楚你们两人能够为我们做什么。所以我立刻明白了这阴谋之所在。于是我禁不住像爱丽丝一样嚎啕大哭起来。既然如此,那你也就得听我讲讲我那辛酸的故事。

在我继续往下讲之前,你们得先明白两点。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你和费正清首先绝对是少有的最亲近和最亲爱的那种人,第二,你们的礼物来得正是我们最最需要它的时候,这使我们更加心情激动并特别特别感激。你们怎么会为我们想得这么周到。在大洋此岸的芸芸众生之中,作为受惠者我们觉得自己是多么微不足道。泪水不足以表达我此时的感受。我只因为无力表达所有积在心中使我窒息的感受而感到麻木和极度疲倦。如果有什么能向你们表达,那就是——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