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刚出虎穴,又主动投入虎口(第4/17页)

大清律里所谓的“杖脊”其实就是“笞臀”,把下裳褪下当众打屁股,男人尚且可以忍受,对于女人来说则无异于奇耻大辱。法有明令,非“合奸”之罪,不得施此刑于女子身上。论起这一案,杜二寡妇确是有不合妇道之处,但做梦也想不到陆县令会按“合奸”处置,只为一时嘴馋,被当场扒下裤子亵衣,打得两股血迹斑斑。疼还罢了,外面那么多人围观,这份羞臊实在难以忍受。家人雇了一乘小轿,扶她入轿返家,等到家中院里落了轿,一呼不出二呼也不出,掀开轿帘一看,杜二寡妇已经含羞带忿嚼舌自尽了。

“人死如灯灭,只是便宜了她那一帮亲戚,平白得了许多财产。雇来的家人一时遣尽,只是买来的丫鬟无法处置,于是又托官媒发卖。运气好的依旧去当丫鬟,大部分都落到青楼火坑里。这里面有一个丫鬟就是当初被那驴贩子勾搭上手的那个,驴贩子良心过不去,没想到一时嘴快,竟然惹得人家家破人亡,这时候赶过来,将那丫鬟买下收作了偏房,算是勉强补报万一。”龚二爷的故事也是从那个驴贩子口中听来的。

“这算是处刑不当,杜二寡妇的死也可算是冤死,难道亲戚不告?”有人发了疑问。

“告?那要银子的,她一个寡妇,娘老子都不在了,亲戚们只忙着分银子,谁肯再把白花花的银子捧出来为了一个死人跟官府打官司,何况还是坏了名节的!”龚二爷冷笑一声,众人自是摇头叹息。

“龚二爷,龚二爷!”马帮的徐东家在一旁也听呆了,此刻才想起来还有要务在身,急忙凑上来连呼。等到他把来意一说,龚二爷眉头都没皱一下,但也没接他的话茬,反倒是出人意料地开始破口大骂僧格林沁。

他口中骂的僧格林沁是统兵亲王,如今正在陕西剿捻。他受朝命节制陕甘晋三省文武大员及一切兵马,威权在这三省中比皇帝还重。说他权比皇帝大,这并非是虚言,无论官民犯了罪,皇帝要处置也要经过刑部,大案还要三法司会审,若是判斩要全堂画诺,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儿。可是僧格林沁要杀谁,只要请出王命旗牌便是立斩不赦,因为他有便宜专断之权,可以先斩后奏。就是这么个位高权重的王爷眼下因为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儿而无法出兵,在大营中整日暴跳如雷,索性在这西安城里开始“平捻”,大肆搜捕捻子奸细,凡是有一丁点嫌疑的都被抓起来严刑拷打,三木之下迫出一个“是”字,立时用黄标鬼头刀一刀斩讫,悬头高竿,搞得城里人人自危,道路以目。

徐东家胆子小,看龚二爷居然敢把矛头指向杀人不眨眼的僧格林沁,口中魔头长魔头短,吓得是面无人色,不住地解劝,但是龚二爷不听,依旧是站在地当中骂不绝口。徐东家搓着手心直打磨磨,不知道是应该一走了之,还是等龚二爷骂够了再与他商量补偿损失的事情。

“大诈似直。”古平原与身边坐着品茶的乔致庸看了半天了,此时相顾摇头,古平原轻轻吐出四个字。

“不错,无非是借着骂僧王吓人罢了,要是那位老实的徐东家还不知趣,只怕看上去直肠子的龚二爷就要拉他去军营‘讨债’了。”乔致庸点点头。

“到了那时,还不把老实人吓得尿裤子,那一笔账更是再也休提。”古平原似是不愿再看下去,站起身走到寺庙的院落之中。

夜色深沉,点点星光之下,古城中有名的大雁塔近在咫尺,如一根巨大的降魔杵立在寺院中。此时夜入中宵,一阵风吹过稍稍有了点凉意,带动塔刹四周的塔角上的铜铃作响。古平原举头望着“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的大雁塔默然不语,过了半晌,听得身后有脚步声,知道乔致庸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