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是我,奥斯曼大师(第8/11页)

他很快找出《赛里姆苏丹编年史》,放到了我的面前。色彩鲜丽的书页上,画着使节向苏丹赛里姆呈上《列王记》及其他礼物。我的眼睛在一项项条列出的礼物中,发现一段多年前曾读过但因为太不可思议而遗忘的文字:

玳瑁与珍珠母贝镶柄之黄金帽针。尊崇的赫拉特瑰宝,绘画巨擘贝赫扎德大师,以此针刺瞎其高贵的双目。

我问侏儒在哪里找到了这本《赛里姆苏丹编年史》。我跟随他穿越灰尘满布的黑暗宝库,迂回绕过堆叠的箱笼、布匹织毯和橱柜,钻过楼梯底下。我注意到我们时而缩小时而放大的影子,滑过铁盾、象牙及虎皮,走入另外一间房间。同样的奇异晕红,从布匹和丝绒中蔓延而出,充盈满室。收藏《列王记》的铁箱旁边,堆满了其他书册、金银丝线镶绣的各式布匹、尚未琢磨的塞以蓝宝石和红宝石镶嵌匕首。在这堆物品中,我发现了君王塔赫玛斯普呈献的其他贡品:伊斯法罕的丝绸地毯、一副象牙棋盘,还有一样即刻吸引我目光的物品——一个显然是帖木儿时代的笔盒,上面纹饰着中国飞龙与花草,以及珍珠母贝镶嵌的太阳。我打开笔盒,一股檀木和花露水的幽香飘然而出,里面躺着一根玳瑁与珍珠母贝镶柄的金针,平常用来固定缠头巾上的羽饰。我拿起帽针,鬼魅般地返回了我的座位。

再次独处,我把贝赫扎德大师拿来刺瞎自己的金针放在摊开的《列王记》上,凝视着它。我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看见这根他用来刺瞎自己的针,而是因为只要是看到他神妙的双手曾经拿过的东西,我就会这样。

为何君王塔赫玛斯普会把这根可怖的针与书一并呈献给赛里姆苏丹?是否因为这位君王,尽管幼年受教于贝赫扎德,青年时大力赞助艺术家,到了老年却改变了想法,疏远了所有诗人和艺术家,虔诚投入信仰与礼拜?是否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所以他愿意让出众多顶尖画师投注十年心血绘制这本精美典籍?他之所以送上这根金针,是否为了向众人证明,伟大画师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刺瞎双目;还是如谣言所传,是为了骄傲地声明,任何人只要看了书中图画一眼,就不愿意再观看世上其他事物?然而,对于君王来说此书已不再是经典了,因为他只感到了无限后悔,和许多统治者晚年一样,担忧年少时对绘画的热爱为自己招致了亵渎之罪。

我想起一些愤世嫉俗的细密画家们告诉我的故事,他们行将老年,才发现自己的梦想终究无成:黑羊王朝统治者贾杭君王的军队准备进入设拉子时,该城著名的画坊总监伊本·胡尚格[32]宣布:“我拒绝改变画风。”并叫他的学徒以烙铁弄瞎了他的眼睛。雅勿兹·苏丹·赛里姆[33]打败苏丹伊斯玛仪后,他的军队掳掠大不里士,搜刮七重天宫殿,并带回一批细密画家。传言说其中有一位年老的波斯大师,因为相信自己绝对无法忍受以奥斯曼风格作画,于是用药毒瞎了双眼,并非如某些人所言,他在半路染上怪病导致失明。每当我的细密画师们生气的时候,我就给他们讲述贝赫扎德刺瞎自己的故事,让他们以此为楷模。

难道没有别的解决之道?倘若一位细密画师,就算只是微乎其微地,只要他喜欢一点新的绘画方法,难道就不能拯救整个画坊,并保存前辈大师的风格?

这根优雅细长的帽针尖端,有一丝黑的痕迹,然而我酸涩的眼睛分辨不出究竟是不是血。我把放大镜往下移,凝望金针良久,仿佛注视着一幅哀愁的爱情图画,染上了相仿的愁绪。我试着想像贝赫扎德是怎么办到的。我听说当事人不会立刻失明,黑暗的丝绒会缓缓降临,有时候历时多日,有时候得花上几个月,就好像自然衰老的失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