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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调整一下喂婴儿的牛奶的量,有时也可以用糖水代替牛奶。先看看情况,如果婴儿还不衰弱下去,那就只能动手术了。”

“谢谢了!”鸟莫名其妙地叹了口长气。

“不客气。”医生说话的口吻又让鸟觉得像是在嘲弄自己。医生恢复了平常的语调,“四五天以后你再来看看,再怎么着急,也别指望有什么特殊的变化!”说完便像吃了苍蝇的青蛙一样绷紧了坚硬的嘴唇。

鸟移开目光,低头向医生道谢,然后奔向门口。护士的喊声紧追过来:

“尽量快办呀,入院手续!”

鸟像逃离犯罪现场似的,慌慌张张地在光线昏淡的走廊里走着。走廊里很热。鸟这才意识到特殊婴儿护理室是开着冷气的,这是鸟今年夏天第一次遇到的冷气。鸟边走边悄悄地擦拭着羞耻的热泪,可是,他的脑袋比周围的空气,比眼泪都要热。鸟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着,像病愈不久的人那样脚底发虚。集体病房的窗子敞开着,牲口一般脏兮兮的患者或躺或卧,无动于衷地目送着热泪纵横的鸟。走到与单人病房相连的拐角,鸟突如其来的眼泪停止了,但羞耻的感觉,像内障的硬结凝滞在了他的眼底。并且,不只是在眼底,在鸟体内的各个地方,都结着这样的硬结,羞耻感的癌。鸟感觉到了体内这些异物的存在,却未能加以更多的思考。他的脑力已消耗殆尽。一个单人病房的门开着。鸟看到一个身材小巧的年轻姑娘赤身裸体地叉着双腿站在那里。姑娘的身子晕染着蓝黑色的阴影,给人一种未发育成熟的印象。闪烁的目光挑逗似的望着鸟,同时用左手抱着隆起小小乳房的狭窄的胸,右手则来回抚摩平板的下腹,然后停留在自己的阴部,扯起阴毛,两脚一点一点挪开,身后的光从叉开的腿间透过来,一瞬间,阴部浮现在光线里,而她的手指,便非常优雅地沉到自己阴部的金色纤毛里。鸟没有时间等待这位色情狂姑娘达到高潮,就从门前走了过去,但他对她颇有一点近似喜爱的怜悯。不过,在鸟羞耻的感觉四周,除他自己以外,不可能对其他的存在产生持久的兴趣。当鸟快要走出回廊的时候,那个系宽皮腰带和鳄皮表带的矮个子辩论家追了上来。他也对鸟摆出一副昂然威慑的态度,一蹦一蹦地,似乎是想补偿身高的差距,与鸟并肩走着。然后,他仰起头,望着鸟,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大声喊道:

“你不斗争是不行的呀!不斗争就会吃亏,要斗争,斗争!”

鸟只是默默地听着。

“斗争,和医院方面斗争呀!特别是要和医生斗争!我今天一直都在斗争,你听见了吧?”

鸟想起了这个矮个子男人的新造词“白便”,点了点头。矮个子是想把斗争向有利于自己的方面推进才虚张声势,故意造出“白便”一类的词的。

“我的孩子没有肝脏,我要是不和医院战斗,说不定要被活体解剖了呢。这可是千真万确!在大医院,你要想事情办得顺利,必须做好斗争的准备!老实巴交,老想讨人喜欢,那是不行的哟。陷于绝境的病人比死人还老实,我们这些家属可不能也那样老实呀。斗争,斗争!上次我对他们说,如果孩子没有肝脏,就给加个人造肝脏。要斗争,就必须研究战术,所以我学了一些知识。我听说没有直肠的孩子装了人造肛门,所以我告诉他们,不可以考虑装个人工肝脏吗?比起肛门,肝脏不是更高尚吗?”

他们走到医院本部的大门口。鸟感觉到矮个子男人是想逗他笑,当然他现在毫无发笑的心情。为了辩解自己的满脸忧伤,他问:

“到了秋天能恢复吗?”

“恢复?不可能!因为我的孩子本来就没有肝脏!我只是为了斗争,只是为了把这座大医院的两千名职员当作敌人,挨个儿斗争。”矮个子男人脸上闪现着独特的哀伤与弱者的威严,让鸟深受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