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厌恶人生(第12/30页)

他装出一副难过的样子,“雪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收回刚才说的话,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仍旧如一开始那样,靠墙而立。

他垂头丧气地一屁股跌坐在沙发边上。“我又能怎么跟你解释啊?”他带着放弃的口气说道,“这事太大,太复杂,如果你不了解缘由始末的话,我又怎么能跟你解释清楚跨国铁路的事呢?我怎么能跟你解释清楚我这么多年来的工作,我的……唉,有什么用呢?我总是被人误解,现在都应该习惯了才对,只是我觉得你与众不同,应该还有点希望。”

“吉姆,你为什么和我结婚?”

他惨然一笑,“这也是所有人都问过我的,我没想到你也会问。为什么?因为我爱你。”

她觉得奇怪,这个原本是人类语言中最简单、所有的人都明白、将人们联结在一起的词汇,对她怎么居然没有丝毫意义。她不知道这个词在他心目中是个什么样的定义。

“从来就没人爱过我,”他说,“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爱,人们不去感受,可我有感受。有谁在乎它呢?他们关心的只是时间表、车皮和钱。我没法生活在这些人当中,我非常孤独。我一直渴望着能找到理解。或许我只是个毫无希望的幻想者,在寻找不可能的东西。没有人会理解我。”

“吉姆,”她的声音中有一丝奇怪的严酷,“我努力了这么久,就是要去理解你。”

他的手向下一摆,做了个将她的话挥到一旁的手势,只是这动作并无恶意,很是伤感。“我想你也会这样做,我现在只有你了。不过,人和人之间的理解或许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为什么不去帮我来了解你呢?”

他叹了口气,“这就是了,麻烦就麻烦在你问的这些为什么,你对任何事都总要问个究竟。我刚才讲到的那些是语言无法表达的,说不出来,只能去感受。有些人有感觉,其他人就没有,这不是在用脑子,是要用心。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感觉到什么?纯粹的、不想任何问题的直觉?难道你不能把我当成一个人,而不是一件实验室里的仪器?跨越我们肤浅的语言和无助的头脑后的更深刻的理解……不,我看我不应该去寻找它,但我会一直满怀希望地追求。你是我的最后一线希望,除了你,我一无所有。”

她靠墙而立,一动未动。

“我需要你,”他轻声叹道,“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你和别人不同,我相信你,信任你。所有的金钱、名望、生意和奋斗又能给我带来什么?我只有你……”

她站着没动,只有从她向斜下方扫着他的视线里,才能看出来她还在注意着他。他说他受到折磨的那些话是在撒谎——她心想——不过折磨倒是不假;他心里很苦闷,又好像不能对她讲,然而,她也许可以试着去了解。她毕竟还是欠他的这个情——她的心里还有一分淡淡的责任感——为了报答他令她走到了今天,尽管他也许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她还是应该尽力去理解他。

从此以后,她便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成了一个自己都认不出自己的陌生人,变得无欲无求。从前崇拜英雄的熊熊之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了让她感到味如嚼蜡的怜悯。她拼命要找的那个为了理想而奋斗、拒绝受苦的人不见了——留给她的这个自己唯一想做的就是去受罪,并以此来度过她的一生。不过,这一切对她来说已经是无所谓了。过去的她在转过前面的每一个路口时,总是满怀着期盼,而现在这个消沉的陌生人则完全和她身边那些油头粉面的人一样,说什么他们是因为不去思考和没有幻想才变得更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