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救赎的协奏(第10/26页)

他像科学家在打量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东西那样,站在那里听着。他心想:对于信奉没有自我,没有财产,没有客观事实,一个人的道德形象可以被别人的行为随意践踏的人们来说,这便是他们所鼓吹的相互依赖信条的最终覆灭。

“我已经对你不忠了!你这个一尘不染的清教徒,到底听见没有?我和吉姆·塔格特上过床,你这个铁板一块的大英雄!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你听见……”

他的样子仿佛是在看着一个从大街上走来、向他倾诉的陌生女人——他的神情仿佛是在说:干吗要跟我说这些呢?

她的声音低落了下去。他不知道人被毁掉后会是什么样子,可如今,他知道自己看到的便是毁掉了的莉莉安。他看到她的脸像是突然间失去了支撑一般,松软无力地垂了下去,看到她的眼睛茫然地瞪视着,然而却在瞪向她的内心,那双眼睛里面的恐惧绝不是外界能够带来的。这并非人发疯时的表情,而是当内心意识到了彻底的失败,同时又头一回看清了她自己本质时的样子——那是当一个人已经实现了自己鼓吹了多少年的信仰,却发现那原本是虚无后才有的神情。

他转身欲走,他的母亲在门口拉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拦住。她依旧一脸的惶然,用尽了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挣扎,带着阴沉和哭丧般责备的腔调喃喃道:“难道你就真的不能原谅了么?”

“没错,妈,”他回答说,“我不能。假如你今天是要我放弃一切跑掉的话,我还会原谅过去的一切。”

外面冷风阵阵,将他的外套紧紧地裹在他的身上,山脚下是辽阔而清新的田野,清冽的天色随着黄昏的到来渐渐地黯淡了下去。天空中仿佛出现了两个日落,火红的太阳在西方映出一道平展凝静的余晖,而东面那一片通红的闪亮则是他厂子里的火光。

开车奔向纽约时,他手里的方向盘和飞速掠过的高速公路使他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激励。这是一种将极其精确的控制和松弛融为一体的感觉,一种摆脱了压力、令人不可思议的青春的律动——他终于意识到,他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并且希望能一直如此——他此时的感受像是一个简单而令他吃惊的问题: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好呢?

接近纽约时,尽管城市的景色在远望之下还略显模糊,他却感到特别的通透和清晰,这清晰并非来自视野中的景物,看透一切的力量仿佛是源于他本身。他注视着这座宏伟的城市,并未将目光局限在某些特定的地方。这城市不属于歹徒、乞丐、被遗弃的人或者妓女,它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工业成果,对他而言,这座城市真正的意义便是他内心的感受,它在他的眼中是掺杂了一丝个人因素的,那是一种敏锐的直觉、一种归属感,仿佛他在望着它的时候,正是生平的第一次——抑或是最后一次。

站在韦恩·福克兰酒店一个套间外的安静的走廊上,他踌躇了许久,才抬起手去敲门:这是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过去一直住的套间。

香烟的雾气缭绕在客厅的空气里,在丝绒窗帘之间,在明亮考究的桌子周围。屋里陈设着名贵的家具,却看不到任何个人的物品,这使得奢华的房间里充满着一股廉价旅馆里才有的沉闷的气息。他一进来,便从烟雾中站起了五个人:韦斯利·莫奇、尤金·洛森、詹姆斯·塔格特、弗洛伊德·费雷斯博士,以及一个干瘪、懒散、像个网球手一样獐头鼠目的人,经过介绍,他知道那个人就是丁其·霍洛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