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救赎的协奏(第9/26页)

看样子,她似乎到现在才相信自己的计划是真的落空了。看到她的表情,他仿佛感觉到断开的电路终于因为补上了最后的这一小段而畅通起来。在豁然明朗之中,他看清了她曾打过的如意算盘,以及她嫁给他的原因。

他心想,假如选择了一个人作为另一个人永远关注的中心和生活的焦点,那就是爱——这样说来,她的确是爱过他;但对他而言,如果爱是对一个人本身和存在的祝福——那么对憎恨自己和生命的人来说,只有对毁灭的追求才是爱的唯一形式与表达。莉莉安当初选择了他,是因为他身上具备的最优秀的品质,是因为他的勇气、他的信心和他的骄傲——她选择了他,就如同人选择了爱的目标一样,是把他当做了人生命力的象征,但她的目标却是要毁灭这个力量。

他的眼里出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当时的他精力旺盛,壮志冲天,一心想去建功立业,在被他取得的成功点燃后,又被一下子甩进一堆自命不凡的灰土之中。这样一堆垃圾文化燃烧后留下的残渣余烬,自诩为知识精英,借助别人思想闪光之后的余晖为生,然后只能用否定这些思想来标榜自己,把统治世界当做他们唯一的贪婪欲望——她这个投靠了那群精英的女人,搬来他们的陈词滥调作为她对世人的回答,把低能奉为优越,将无知当做美德——他丝毫没有觉察出他们怀着的仇恨,还天真地去讥笑他们是在蹩脚地骗人——而在她看来,他却是他们那个世界中的危险,是对他们的威胁、挑战和谴责。

那股促使其他人去奴役整个王国的欲望,到了她这里,就演变为要将他制服的野心。她打算把他摧毁——既然达不到他的高度,她便可以通过毁灭它以达到超越,似乎衡量他的伟大的标尺也就可以用来将她衡量一番了,似乎——他想到这里,打了个冷战——似乎砸烂雕塑的破坏者要比建造雕塑的艺术家更伟大,似乎杀害儿童的凶手要比将生命带到世界上来的母亲还要伟大。

他想起了她奚落和嘲笑他的工作、他的工厂、他的合金、他的成功,他想起了她很想看到他喝醉的样子,哪怕一次也好,想起了她企图陷他于不义,他要是染上了什么风流韵事,她会感到多么的满足,而一旦发现那风流是他的梦寐以求而非自甘堕落时,她又是多么的惊恐。她的进攻曾令他一直觉得摸不着头脑,其实一直很清楚——她清楚人一旦失去价值,便只能任人摆布,因此她要毁灭的就是他的自尊;她千方百计要败坏的就是他纯洁的情操,她想用愧疚的毒药去动摇的就是他充满信心的坚定——似乎他一旦倒下,他的堕落便可以令她心安理得。

正如其他人编织出庞大的思想体系去毁灭一代又一代人的头脑,或者建立独裁统治去毁灭一个国家一样,她和他们有着一样的目的和动机,感受着同样的满足。作为女人,她手无寸铁,因此她的目标便是去毁掉一个男人。

你的准则是生活的准则——他想起了他那位不知下落的年轻老师的话——那么他们的又是什么呢?

“我有话要对你说!”莉莉安心虚地叫喊着,似乎指望这句话能像铜箍一般把人定住,“你是不是很得意啊?你认为你的名字太了不起了!里尔登钢铁,里尔登合金,里尔登老婆!我不过就是如此,对不对?里尔登夫人!亨利·里尔登夫人!”此时,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话里夹杂的笑声也变得难以辨认。“好啊,我想你会乐意知道你的老婆已经被别的男人搞过了!我已经对你不忠了,你听见没有?我的越轨并不是和什么了不起的高尚情人,而是和最下作的寄生虫,詹姆斯·塔格特!那还是三个月前的事!在你离婚之前!当时我是你的老婆!当时我还是你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