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救赎的协奏(第7/26页)
菲利普脸上的痛苦是真真切切的。一年前,里尔登会感到怜悯,现在他知道,唯一能被他们用来对付他的,便是他不愿意去伤害他们,他害怕他们会受苦。对此,他已经再也不害怕了。
“我们很抱歉,亨利,我们知道曾经伤害过你,但愿能够把过去的一切弥补回来,可我们又能怎么样呢?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们没法再来一遍。”
“我也没办法。”
“你能接受我们的悔过,”莉莉安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现在已经不会从你身上得到任何东西了,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无论我做过什么,都是因为我爱你。”
他扭过头去,没有回答。
“亨利!”他的母亲叫道,“你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看上去简直一点人味都没有了!我们明明说不出什么来,你还一直逼着我们回答,还总是用道理来教训我们——这年月还有什么道理可讲?人们受苦的时候还有什么道理可讲?”
“我们没办法!”菲利普喊着。
“我们就全靠你了。”莉莉安说。
他们是在冲着一张已无法亲近的面孔哀求,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惊惶便是回避现实的最后挣扎——他那冷酷无情的正义感,曾经是他们制服他的唯一手段,曾经让他甘受一切惩罚,在疑惑中给了他们种种的甜头,可如今,它反戈一击了——这力量曾经使他宽容,现在却令他毫不留情——他的正义感可以宽恕无心犯下的累累错误,却不会原谅任何一个故意的邪恶举动。
“亨利,难道你不明白我们吗?”他的母亲哀求道。
“我明白。”他静静地说。
她掉转目光,回避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难道你不关心我们的今后了吗?”
“我不关心。”
“你还是人吗?”她气得尖叫了起来,“你还有一点爱心没有?我是在尽量打动你的心,不是你的脑子!爱不是拿来争论、分析和讨价还价的!它是给予!是感受!噢,天啊,亨利,你在感受的时候难道不能不去思考吗?”
“我从不这样。”
过了一阵,她又恢复了原先低沉的嗓音:“我们没你那么聪明和坚强,如果我们有什么过错的话,那是因为我们没办法。我们需要你,你是我们唯一的依靠——可我们连你都要失去了——我们很害怕。现在世道险恶,而且越来越糟糕,大家都吓得要死,紧张而又茫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果你撇下我们,我们怎么能应付得了?我们弱小无力,只能听任正在到处肆虐的恐怖的摆布。也许我们有过错,也许我们不知不觉地让它成了现实,可事已至此——我们现在没办法去阻止了。如果你抛弃我们的话,我们就完了。假如你放弃一切,走得无影无踪,就像那些人——”
她并非听见什么才缄口不言,而只是看见了他的眉毛微微一动,像是迅速地做了个记号。随即,他们看到他笑了起来,这笑容的含意正是最令他们害怕的。
“原来你们是担心这个。”他缓缓说道。
“你不能走!”他的母亲完全陷入了惊慌,大喊大叫起来,“你现在不能走!去年你本来是可以走的,可现在不行!今天不行!你不能逃跑,因为现在他们要对你的家人下手!他们会让我们身无分文,会没收所有的东西,会让我们挨饿,会——”
“安静点!”莉莉安叫道,她比其他人更善于读懂里尔登脸上流露出的危险信号。
他脸上的笑容仍未消退。他们明白,他的眼睛里已经不再有他们,但他们无法弄懂他此时的笑容为什么会带着痛楚,并且几乎充满了渴望。他们也无从知晓他的目光为什么会越过屋子,向尽头的那扇窗户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