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在走廊上的苹果树(第10/30页)

“绝不可能。”我肯定地摇摇头,“这屋里的人并不睡觉,人人都有一些消遣的好游戏。请往下说,墨黑的田野、小光,还有模拟的小房子吧?我看见过小房子,里面住着你这样的人物。”

“风在田野上空呜咽,一个人在大路旁使劲砸一块石头。要是再等一等,就会看见屋顶上的雄鸡。你要注意你的周围,你楼上那人是一个形迹可疑的家伙,我亲眼看见他偷偷摸摸往别人衣服上洒消毒剂,别把你的内衣晒在外面。”

驼子的手掌特别大,上面有一道道深刻的黑裂口。他用这双手用劲地搓着两只尖尖的耳朵,直搓得眼里流出泪来,他管这叫“发泄内心的痛苦”。他拾破烂老在附近转悠,从不跑得很远。他又是一个贼,总乘人不注意溜到别人家去偷闹钟、水壶之类的小物件,又总被人捉住。每次被捉住,就被吊到那棵泡桐树上去。虽是这样,大家仿佛总不记得他的劣迹,照旧将破烂踢到他面前。我见过好几次,他被反剪了双手吊在树上,紧紧地闭着紫色的眼皮,竟睡着了。被放下之后,他若无其事地拍去身上的灰,蹒跚着钻进自己的屋子,然后一连好多天坐在门边,睁着迷茫的大眼想心事,想到入神之处就笑起来了。

“你干吗偷?”

“呃?”他耸了耸驼峰,精神抖擞地在屋里踱来踱去。“此刻我的思路无比清晰。你提到过的那些小房子,我原先也看到过,是在树林里看到的,那里面住着各式各样的怪东西。有一个老东西,长着一副熊掌,整日坐在门口研究蚂蚁,用一根竹签子清除牙垢。还有一个人,把路人抓进黑洞洞的房子里用绳子缚起来,然后不停地喂一种牙痛水给他们吃。房子真多,像一些鬼洞,各式各样的脑袋从洞眼里探出来,就如脱了毛的鸡头。我被这些景象搅昏了,无法平衡我的情绪,这种时候,就忍不住要去人家里拿东西,好弄出些骚动来,转移一下对自身的注意力。请注意我两边的鬓发,已经全被搓脱了,有时搓到头皮上,就搓出血来。”

“那些鬼洞,我也历历在目啊。”

驼子终于衰弱下去了,我看见他从门前走过的时候,拄着一根木棍,在地上磕出一种“咚咚”的响声。他的头发全脱光了,细小的脑袋在肩头上柔弱地歪着,悲哀的目光向我家门口久久地张望。我怕极了,老远从窗口望见他立刻扑上去关门。我整天躲着不敢出门,只要听见那木棍磕出的“咚咚”响声就将吃下去的食物吐了出来。外面起了一种流言,说驼子似乎有奸淫幼女的嫌疑。我忐忑不安,总觉得流言中有些与我有关的暗示,从此便在被子里流起热汗来。闻到流言的第二天,妈妈即在屋当中大喊大叫,响亮地拍巴掌,欣喜若狂,说:“早有此种预感。”她还叫来医生替我体检,以确定我是否处女,因为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点”。楼上的侦探来了,原来他就是妈找来的医生,也许只不过是临时装扮成医生。他戴着口罩和墨镜,声称住在十三条大街六十五号,笑起来左边龇出一颗阴险的绿牙。当他苍白出汗的手指捏着听诊器伸向我的胸口时,我制止了他,挺机密地告诉他我和六十九个男人通奸,目前性欲十分旺盛。他听了之后眉开眼笑,眯着眼问我:

“您能不能找一根小木棒,替我掏一下这边耳朵里的耳垢?”

原来他和我是一类人。

医生跟我说,他并不是一个侦探,他只不过是做出一副侦探的样子,因为总得做出什么样子,他觉得自己适合做出侦探的样子,就这么办了,他做出那种样子的时候,心里并不觉得很快活,甚至还很有一点悲哀呢,因为他是一个感情深沉的人。如果外人觉得他津津有味于自身的把戏,那不过是他们的错觉罢了。“有时真想扒下这层脸皮!”他说,很勇敢似的拍一拍胸口,又说:“人,总得有自己的人格!”他的声音震得空中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