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在走廊上的苹果树(第13/30页)

“呸!”妈妈啐了一口,提起脚来将他的棉絮卷踢得打了两个滚,滚到了走廊里,他马上紧跟上去打开它,一动不动地趴在走廊边上了。

起先他伏在那里伪装老实,一旦大家放松了注意力,他就开始满屋子钻来钻去,弄出一种特别的响声,那声音很细很尖,断断续续,使人听了觉得这屋里有某种不可告人的事或东西。有一次,我的一个女同学来了,她坐了一会儿,一边脸忽然扭出一种吃惊的表情,不安地站起来向外探了探头,我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我大声咳嗽,询问她的头皮癣是如何治好的,向她讨方子。她先是镇静了一下,挺着脖子,竭力排开心中的烦乱,然后显出更加不安的、甚至是愤怒的神色,开始在屋里走动,寻找,口中嘟嘟哝哝地斥责我竟如此无礼地对待她。最后,她一跺脚,说我是个无耻的骗子,威胁地扬着拳头走出门去。她一走,我立刻发了疯,我弄倒了柜子,打翻了桌椅,冲向每一个可能藏身的隐蔽处。我捣来捣去,双颊烧起两朵火焰,弄弯的指甲嵌进了肉里,但终于一无所获。那声音无所不在,却又虚无飘缈。我摸一摸脑门心,在那上面出现了一小块光溜溜的秃斑。

在三层楼上住着我那位女同学,她也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人物。她从十三岁起就开始吃一种叫作“海牛”的小虫子,起先说是治眼睛,后来又说是治痔疮,反正她浑身上下都有毛病,口袋里鼓鼓的装满了那种小虫子,动不动就爬出来,掉在地上。“有些人也试着吃过,但坚持不下来,怎么治得好病呢?我坚持了六年啦。”高中毕业时她对我说。现在我大约一个月上她那里去一次。她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小个子,老是病恹恹地躺在一个巨大的壁柜里(她在壁柜里放了一把藤睡椅),壁柜的玻璃门从早到晚关得紧紧的,我想不通她是怎么呼吸的。我一去,她就叫我坐在屋当中,她自己则在壁柜里面,隔着玻璃门对我讲话。她那么一点重量,却能将藤椅压得“吱吱”乱叫,后面的两条腿全部开裂。

“辛酸的往事啊!”她每次都用这句话来结尾,然后目不转睛地查看自己苍白透明的指头,还举起来,放到光线中去不停地转动。我记得她每回都是谈的关于居住在壁柜中的人是何等寂寞潮湿,壁柜里的空气简直太坏了这个话题,还说她就因为这个,才变得如此心灰意懒,自暴自弃的,只要有一点希望,她也会奋发向上,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儿来,但是没有,简直连希望的影子都没见过。

她和我断绝来往是两月前的事,那时她发现了我和侦探的关系。我站在窗前梳头,她来了,朝我一瞪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今天空气好潮湿哟!”接着一包用报纸包着的东西朝我的眼睛打来。我还没来得及看清,脖子上就出现了十多个疙瘩。

“别以为你们可以随心所欲,”她气得声音发抖,“你们那种肮脏的关系已经殃及他人。我目前的处境,是谁造成的?我每天夜里将柜门敲得像放炮,还吞下一把把食盐。你们蹲在木芙蓉树下的时候,我用汽枪朝你们射击过,你们这对脏猪!现在我每天都有心脏破裂的危险,天哪,那些凋零的美人蕉,那种种贪得无厌的行为。我从窗口看得一清二楚!请问这世上还有没有公理?怎么能容得这种卑鄙无耻,这种对他人人格的侵犯?我的房间很清洁,我每天都在窗户上吊两个香袋子,一天一换,也有的时候,我不吊香袋子,却插两根孔雀的尾巴毛,那效果真是妙不可言。现在这一切全完蛋了,被彻底破坏了,谁?不过两个胸无大志的小人,庸俗的市侩!你们要得到报应的!”她伤心已极,捶胸顿足地离开了。

我一连十多天夜里没睡,在屋当中用一条腿不停地跳到天亮,和一种看不见的小东西拼命。到后来,脚扭了筋,肿得水桶大,全身被咬得稀烂。我只好去与侦探交涉,想断绝我和他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