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汇报(第10/27页)

她的话还没完,邻居二和我老婆就把她绊了个大跟头。后来邻居一又颤巍巍地上来扇邻居二的耳光,扇了几下反倒扇到自己脸上去了。我老婆大喝一声,叫两人住了手。

邻居二阴郁地说:“A君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他有了强大的靠山。”

四人非常生气,认为我是在拉架子,翻脸不认老朋友,这使他们深感世态的炎凉。一个人,即使取得了在蛋壳上钻出五千个孔来的辉煌成绩,又获得了一位权威人士的肯定,也没有理由骄傲的。他们四个人,决不是因为权威人士的到来就对我拍起马屁来,他们只是要摆出事实,让那位坐在里头的权威明白真相,刚才那一通话,他们相信里头的那位已听见了。气愤之后他们又开始伤感,因为我竟如此冷酷,容不得他们,他们中一人还曾与我是共患难的伴侣,就算现在已分手,情意总还在,怎么能用软刀子杀人呢?说着说着,四人抱头痛哭起来。

我一直站在门口冷眼看他们的把戏,这时听见食客在我背后命令我关门,我就把门朝他们迎面关上,尽管他们一齐扑到门上来哀求我也不理,我还暗暗好笑呢。

“你这个人真粗俗,即使你有才华也不能说明你就不粗俗。”食客不屑地哼了一声,“成天被如此腐化的人群包围,自己怎不变为蛆虫,幸亏我及时赶到。”

这时的食客,已经不再赤裸身子了。他穿着我的长睡衣和绒拖鞋,端着一杯我为他泡好的热茶,在客厅里悠闲地踱步,口里还在不停地诉苦,说他在我这里吃不下东西,睡不好觉,最多再呆三天就要丧命。半夜里,他起来收拾过一次行装要走,强烈的责任心又使他留了下来。

诉完了苦,他就叫我把鸡蛋壳拿出来给他看。我连忙拖出那只箱子,箱子里装满了我几十年的劳动成果。我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像小学生参加考试一样心中怦怦直跳。这些伴随我度过了多少春秋的伙伴终于第一次与世人见面了,它们长年累月躲在黑暗中,无人理睬,即使它们的主人因为它们而莫名其妙地获得了发明家的称号,但并无一人有兴趣对它们看上一眼。这些寂寞的家伙,从表面看,它们与普通的鸡蛋壳并无两样,可在放大镜下面,就可以看见它们上面密布着小孔。我能够凭手感区别每一只蛋壳,每次摸到它们,那些近乎歇斯底里的夜晚就复活了。我经常把自己关在小房间,熄了灯抚摸着它们,与它们对话。我之所以这么多年没让它们见天日,一方面是因为无人提起它们,最主要的一方面则是因为我那该死的自尊心。我不能容忍世人小看我,我可以承认自己是猴子、小猪什么的,可受不了别人说我毫无价值。我战栗着打开了箱子,食客走上前去,挨个将那些鸡蛋壳查看了一遍,这一举动大约持续了一小时,然后他回转身来打量我。我的心都要跳到喉咙里来了,我等着他的宣判。

“全是些狗屎。”他满不在乎地笑出了声。

我立刻涨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有什么用?”他又反问,“谁也不感兴趣的发明是不成其为发明的,你懂不懂?假如有一个人,他愿意用一把小刀将自己捅个对穿,或捅出某种花样来,他去捅好了,这不能使他成为发明家。他要使他这种举动成为发明,就得让人感兴趣,让人欣赏,事实就是这样。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我不想评价你的工作(你得加倍干,不能有半点松懈),我只想告诉你,从明天起你得让我早上吃两个煎得很好的鸡蛋,天天吃果酱面包我烦透了!”

他叉着腰在屋里踱了一圈,又问我:“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

一开始他就说过他是来干什么的了,现在他又这样反复追问,无非是想强调他的重要性,以及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吧。首长同志,时至今日,我已经全身心地沦为这位奇怪的食客的奴才了,我早起晚睡,成天操劳,像老妈子一样伺候他的饮食起居,聆听他的种种训斥和牢骚。而同时,在我的门外每天都有一大群人恭候,这是些不可思议的家伙。当我开门的时候,他们就涌上来向我致意,称我为伟大的发明家、科学的巨匠等等。他们大都是不曾谋面的陌生人,我老婆和那四个人也夹在当中,他们全都用热切的眼光看着我,那眼光表示他们大家对我的期待有多么高,我的成功对他们来说是多么重要,开始一两天我还为这个感到欣欣然,时间稍长,他们这种粘在我身上的眼光就成了一种负担,这些人热心过火了。有一天,我听见他们在门外这样议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