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汇报(第9/27页)

以上是十月二十三号那天发生的事。从那天起,我的生活方式彻底改变了。也许是耐不了内心的寂寞,也许是走投无路,也许是要想出头,总之,食客在我家里住下了。

他占据了我的卧室,以及卧室里的一切陈设。现在,我的那张大而松软的床,古式的带穿衣镜的大柜,还有全部的衣物,是全都归他享用了。他并且告诉我,他决不因为住在别人家里就改变自己长期养成的生活习惯,那种代价太大了。这就是说,他照样不洗澡,不洗头也不刷牙洗脸,他说他住在这种灰堆里,用不着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再说他对这一类的事有独特的见解,他认为这只是个程式问题,他最不能忍受繁琐的程式,他是来协助我搞发明的,不是来履行这种繁琐程式的,对不起,他不能与世人同流合污。那天晚上他硬邦邦地发表了自己的宣言,就用我的被子裹着他臭烘烘的身子入睡了。

食客的皮箱放在小房间的正中,横蛮地占据着整个房间。箱子上的锁坏了,盖子盖不严实,我出于好奇心打开箱子,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什么文件之类,满满一箱子全是破旧的皮鞋套鞋,还有一些皮子锉子什么的。“莫非这人是个修鞋匠?”我想起来了,这个人,正是街口摆修鞋摊子的,家里有五个小孩和一个老婆靠他吃饭,但是早在三年前,他就从街口失踪了,人们传说他已经成了个“人物”,意思是神秘莫测的人。难怪我对他如此面熟。我睡在客厅里一夜不曾合眼,我老在想,这个人,这几年究竟成了个什么样的“人物”呢?如果他并没有成为“人物”而仍旧是个修鞋匠,住在我家里会不会使我成为众人的笑柄呢?反过来说,假如我赶他出门,又有什么好处呢?人们早就忘记了我,关于我的发明,从来也没有人问起过,毕竟食客是第一个关心我的人,而且因为他的到来,这屋里一下子就清静了,格调也高起来了。

首长同志,说到此处,我感到自己内心十分矛盾。老天爷,我沦落到了与鞋匠为伍的地步,这个人还对我十分嫌弃,什么都看不惯,处处横蛮无礼,每时每刻对我耍威风,我不得不低声下气,竭尽全力巴结他。可他是我唯一的知己,我的命运,我的生存的全部价值都系在这个人身上,离了他,我一钱不值,有了他,我便仍然是个大发明家,这种逻辑好似十分古怪,没有道理,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正是如此,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也证实了这个。

食客到来的第二天早上,我打开门,看见邻居一、邻居二、邻居一的老婆,还有我的老婆四个人一字儿排开站在门外,门一开,他们四张嘴一齐嚷,乱嚷了半天,邻居一的声音占了上风,我勉强听出他在讲一桩什么案子,那三个人又争先恐后打断他的话,不断地补充、暗示、使眼色,越说越玄妙,后来邻居一的老婆,那个瞎老妪,觉得丈夫当不了她的代言人,就把他拨到一边,禁止他再往下讲,自己独断专行地抓住我讲开了。她说二十年前,当我还是个毛头小子时,她和她丈夫就从我身上看出了很多苗头,这些年他们闭口没提他们的想法,我也许认为他们没有惦记我的发明事业,其实他们不但惦记,还每时每刻都在为我的成功扫清道路,他们所做的工作不计其数。有一次,一个小偷来偷我的鸡蛋壳,她和她丈夫追上去,将那小偷打得屁滚尿流,别看他俩年纪老了,力气可是有的。当然这些工作都是背着我干的,他们不愿炫耀自己。讲到她丈夫和我打架那回事,他是在扮演反面角色呢!他想借此锻炼我的意志力,哪怕充当牺牲品也心甘情愿。谁都知道,一个人要成功,舆论是第一要紧的,正是他俩,在某一年一举扭转了舆论的趋势,使之变得于我大为有利。接下去她又要我表态,同意让他俩作为我的合作者。这些年来,她和丈夫一直在暗中支持我的事业,可能我没感觉到,事实上,他俩将全部生命都花费在这项工作上了。“真是魂牵梦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