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7/10页)

我们没能睡多久,因为一大早洗衣女工就在水槽边捶衣服了,还有人在舂玉米;家禽牲口都在不断鸣叫,尤其是饿得发慌的驴子。教堂的钟声也当当响着。不过,西亚一觉醒来倒是精神舒畅。她马上忙着给卡利古拉喂早餐肉以安定它的情绪,我则穿过潮湿的房间去弄面包和咖啡。

由于鹰的关系,我们的旅行进程很慢,现在西亚要教它飞逐诱饵。这是一块拴在一根牛皮绳上的马蹄铁,上面扎着小鸡或鸡头鸡翅膀。把这块铁一抛出,鹰就蓄势升空,高飞追逐。它所面临的一些问题跟驾驶飞机的飞行员相似,即必须预测出距离和气流。对它来说,那可不像小鸟那样,想飞就飞,想落就落,那只不过是简单的操作,而它那一套动作可是复杂的大规模行动。它先要振翅高飞,飞到足够的高度,看上去轻如蜜蜂,接着只见它在那个高度上像鸽子似的上下翻滚——它一定是利用了天空中的各种冷热气流。总之,看到它飞到高空,仿佛在那儿静止不动,真像凌驾于闪闪发光的大气层之上,支配一切,那情景确实十分壮观,如果说它的动机是掠夺,一切都基于杀戮,它也还有另一种天性,它为自己能振翼飞到血肉之躯所能及的高处而感到欢欣。它是凭自己的意志做到这一点的,而不像达到这一高度的其他生命体如孢子和蒲公英那样,它们并不是作为个体,而是作为物种的使者升空的。

我们越往南走,天似乎变得越深邃,直至到达墨西哥谷时,我觉得天穹留住了一种对生命来说过于强烈的元素,多亏蓝天火焰般的灿烂挡住了这种威胁,有时候它就像一层软壳或丝质薄膜,下陷的部分显示出它所承受的重量。后来,鹰就能翱翔天际,掠过旷野里那些死火山口,地上冒出的煤气泡,被太阳照红的危险的四野,以及锥形山顶的皑皑白雪——然后像个魔鬼似的滑翔而下——是啊,在西班牙人到来之前,老祭司们就在这儿等待金牛星座来到中天,告诉他们生命是否还要再继续一个循环。当他们接收到这个天文征兆后,他们便在用来祭神的人剖开挖空的胸膛内点燃新火。此外,就在这附近,礼拜者们装扮成神和飞禽形状的神,从用长杆子架起的平台上纵身跳下,或者是抓住绳子盘旋滑下——有长翅膀的蛇、鹰和别的飞禽。至今在市场上仍能见到这种坠落物,似乎这些都是旧事物的残余、变种或者是相等的东西。虽然在他们的头发里还会雨点般掉下碎肉的成排成堆的骷髅头已不复再见,但路旁仍能看到死狗、死老鼠、死鸟和死驴。坟地租期满后,从坟里挖出的尸骨成堆堆着。有些棺材的式样,看上去简直像是对女性形体开着粗俗的玩笑,而且在商店里公开出售,黑的、白的、灰的,各种尺寸的都有,上面还带有沉甸甸的丧饰,在黑底上涂着萨普里奥银粉。教堂石级上的乞丐一个个发出凄惨的乞求声,用古老的教堂用语表示他们已经奄奄一息。还给你看他们的断腿和脓疮。背货人用长麻绳绕过前额拉住背上的重物,或者躺在垃圾堆里午睡,就像是没人理会的死人。这一切都着重说明,就连在这样美丽的地方,到处对死亡都这般满不在乎。而且人们公认,任何人都可能受到粗暴的对待——哪怕是最高傲的人——遭到拘留、毒打,受到斥责、摧残。因为死亡把人们的脸弄得更加难看,素昧平生的人竟被粗暴地抛到下面,抛到上面,真是既可怕又荒谬。

当卡利古拉在这个天空下翱翔时,我有时在想它跟这种自然力量到底有什么关系?这股力量实在太强大了,跟被堵在火山喷口内的威力不相上下。

可是我们的鹰还没有翱翔,它仍然笨拙地飞着追逐诱饵,用作诱饵的黏糊糊的鸡内脏已被太阳晒臭了。诱饵一次次从高坡上向下扔去,因为只有这样它才肯前去追逐。每当西亚估计错了距离,鹰便拉得我跌跌撞撞,因为我们用一条绳拴在了一起,一头就拴在我的两臂之下。她跑过去看它吃鸡,并且对我打手势告诉我何时拉皮绳。因此,它渐渐地学会从诱饵处回到我的身上。不论我们停下驯鹰的地方有多荒凉偏僻,过不多久总会招来一大批看热闹的人,有牧民,也有农夫,他们穿着睡衣似的白色衣裤,用旧橡胶轮胎做底的凉鞋,小孩子和山民们都皱着眉头,面无表情,表明他们把这件事看得多么重大。至于西亚,尽管她涂着文明的口红,穿着传统式样的马裤,有时候看起来比他们更野蛮。鹰降落时,她把手伸向它,它翅膀和爪子一起制动,扇起的气流从它前胸的羽毛可以看到。她的帽檐不住地飘动着。我为她感到莫大的骄傲。我认为,这是我一生见过的人类最精彩的动作。它像一条美丽的彩带缠绕着我的心。当我站稳姿势探身向前把鹰接回,赞赏它那矫健的雄姿时,她也常常呼唤我。我当然十分高兴,虽然还没有得意得冲昏头脑。